第19章：边缘课题与夏姬
云笑菲买菜回来时，见邱子方跟高璟已经去了书房，语声很低，挺密切的样子，就只草草打个招呼，不等回应就去做饭了。高璟想问要不要帮忙来着，没问，觉得太假。
之后，邱子方的叙述，就伴随着厨房传来的若隐若现的乒乒乓乓。
高璟把“从头讲起”的事情，听到完全进入情境的时候，也从那乒乒乓乓的声音和越来越清晰的嗅觉感触中，判断出云笑菲是厨房佳人。
按邱子方的“从头讲起”，事情是这样的——
为谋求晋升“正高”级别的副研究员，他决定循故有“专长”途经，开辟边缘课题。
具体讲，是想在研究历史上女性对文化的影响这个大方向上，从过往的“正面”角度，反转成“反面”——以往研究对象，都是传统概念和广泛认知中的“好人”；这次，则要聚焦“坏人”、“坏女人”。而且，更是“坏”在生活、情感方面，而不牵涉政治。
这个构想，跟失窃的古书《化外女鉴》有关。
经考证，楷书活字版印制线装纸书《化外女鉴》，是北宋初年或五代末期的原物，记述了由远古到成书前不足百年的唐末期间，非正统政权治下（亦称“化外”）六十七位女性的不良行为，用作训诫“化内”子民的反面教材。成书当时即属“闲书”，只允许官宦家庭成年男性阅读，供他们管理家里女性时借鉴，以维持“管理秩序”，旁佐“修身”、“齐家”。
书中内容未必真实可据，书的用途又不在主流，加上年代、形制、纸张、字体、文法等等“不上不下”、“不轻不重”的尴尬，这本书，在三十年前的北京象牙塔里，是鸡肋，随便甩给了有兴趣的人。
有兴趣的人，后来调配到江海市，参与建立邱子方现在的供职单位；这件古物，有了妥善收藏的条件。
随着发展，这家单位又收藏了两件千年以上的古物，也陆续出了些研究成果，其中不乏突破；迄今，已发展成为江海市唯一在传统文化研究领域有建树的机构。那两件千年以上的器物，跟“非主流读物”的古书《化外女鉴》，成了单位的三大“镇山之宝”。
由于在女性方面的研究特色及相应含金量较高的成果，邱子方不仅有机会得以瞻仰、频频瞻仰《化外女鉴》，还在后来被正式委托成了古书保管的第一责任人。
其时，情势较之前有了变化，这本古书在内的一系列昔日“鸡肋”，成了宝，北京有三家大牌研究机构，都出高价要他们转让。单位领导很动心，但由于邱子方的坚持，没成。于是，对这本古书，邱子方就承担了更重的责任。
在他认为，担好这份责任，不仅是要愈发呵护古书，还应该由它而生发新的研究成果。那样，内外非声、杂音，会小很多，甚至可能消停。
边缘课题、剑走偏锋的“取巧”，和强有力、主动学术化地保卫古书，究竟哪个更是当前课题的原驱动，邱子方并说不清，也没跟云笑菲细论——云笑菲的耐心，听不到那么详细。
《化外女鉴》记述的六十七位女子中，三位是上古传说人物，权威史料没记载，被邱子方pass掉了。剩下六十四位，从她们在生的时代论，六十三位都属“戎狄蛮夷”，且其中大多数在史籍上也比较模糊，有的模糊到若有若无。
只有一位书中称“芷儿”的，生长在古代地域概念中的“中国”，即今河南省全境及与之接壤的河北、山东、安徽、陕西、山西、湖北等省的部分地区，且其出生地和出嫁前生活的地方，地处“中国”腹地、今河南省新郑！
书中说，芷儿是郑国公主，很小的时候，大约十二三岁，就出了“乱伦淫奸”的丑事，搅得国体振动，君廷无颜，受严惩，不满十四岁就嫁去相邻的陈国，丈夫是高级军官、鳏夫，姓夏，名字无考，封谓是“御叔”，有个儿子，叫“徵舒”。
因为她的淫乱，丈夫早早死掉，儿子也被连累。
后来，她被楚国掠走，又嫁了一位老鳏夫，又跟老鳏夫的儿子淫乱。
再后来，楚国国王，把她送回了娘家郑国。而楚国的一位大臣，心仪她的美色，觊觎她的淫浪，借出使郑国的机会，把她拐跑了，从此双双人间蒸发……
《化外女鉴》中，“芷儿”这篇最长，叙述最完整，也最生动。
邱子方根据人物的出处、“事迹”及所牵涉到的“人员关系”、“国际关系”等等线索，基本判定，“芷儿”，就是在权威史籍上有确切记载的夏姬！
传统说法中，夏姬，与文姜、妫息（桃花夫人）、西施，并称“春秋四美”，却以出离的淫荡著称，与其他三人不同，是彻彻底底的反面角色。
经典史籍相关她的记述，寥寥几笔，却满满、纯纯都是淫荡，没别的。似乎，她这个人，就是为着淫荡而生的。
邱子方认为，这不合理。不是今天才这样认为，而是在学生时代读到有关史籍时，就产生了疑问。只不过，当时，并不对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女性感兴趣，所以没太究。
《化外女鉴》“芷儿”的部分，通篇不见“夏姬”二字；但所讲的故事，脉络上，跟史籍中对夏姬的记述能对上。不然，邱子方也不敢把“芷儿”和“夏姬”对接成一个人。
与史籍不同的是，《化外女鉴》“芷儿篇”，把故事讲得很细致。
虽然仍满满都是淫荡乱伦，但要具体得多，也生动得多。用邱子方的话讲，简直就是一部黄色小说。
“我不是想看黄色小说。”邱子方说得很认真，很诚恳。
“说起来，书里面芷儿的故事，也跟我想象中的课题，不很贴切。可我觉得，那个故事里有什么值得去探究的东西。是什么，还不清楚。”
“同样也不清楚的是——”高级接过话，“为什么会那么觉得。”
他记得清清楚楚，听到这句近乎耳语的话之后，邱子方的眼里，闪出迷离的光，让他瞬间想到梦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