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生漫漫之求解

是否存在这样的可能？

这是高璟给老婆唐尧的电邮里的核心疑问。疑问目标，暂且让他归纳成两个：

一，人体受雷电攻击而幸存，并引发超越一般自然规律的生理变化，比如，极大程度延缓甚至是停顿了衰老，也就是俗话说的“长生不老”。

二，两个成熟生命个体之间，一个通过某种方式，将生命从躯壳里移出，通过简单的紧密接触，移入另一个个体的机体之内。

唐尧本是记者，改行写作之初，就属于“百科”；遇高璟后，又很投入在侦破领域，涉猎的知识和包括人脉在内的相关资源，很是广泛。以往，特别近期数年，她在“搜罗杂说野学”方面，越来越给高璟带来助力，以至于让高璟有了依赖性。

当然，面对姬汀香不可思议的“奇迹”，高璟也没完全依赖唐尧——用两个乍一看相当抽象的疑问给老婆“布置作业”后，他也跟徒弟杨秀夜以继日、掘地三尺地对着远比给唐尧的长得多也细碎、具体得多的问题清单，努力搜寻答案。

那是从姬汀香的山谷归来后的第二天开始的。

之前，一起回来江海市的姬汀香，花了点儿时间，跟杨秀就云笑菲的照料事务，做了交接。

在洞穴里，高璟和姬汀香足足聊了三天三夜。其中90%都是姬汀香在诉说。

一方面，面对被揭破面纱的局面，也由于对高璟的信任与好感，姬汀香内心的倾诉欲霍然开启，颇有一吐为快的意思。

另一方面，高璟持续、谨慎、恰当的提点、追问，也推助了姬汀香的倾诉。

在姬汀香觉得自己说了太多，说得太长，担心高璟厌倦的时候，高璟不仅很用心地拿捏适当尺度，表现对姬汀香倾诉的兴趣，还提醒说，外面之前发生的事情，多拖延点儿，不易招致麻烦。

他说的是来山谷前姬汀香诱杀江海市黑道头面人物“庄二爷”及其三名手下并销毁他们的驾乘的悍马车的事情。意思是说：那肯定会构成至少是“重特大事故”，作为实际的当事人，他们两个，能“猫”起来久一点儿，有利于避免被追查。

高璟以为，提醒的话一出口，姬汀香马上就会有反应。不管是认同还是不苟。

而实际上，姬汀香直愣愣看着他，凝住好一阵，调皮小女孩般快速眨着眼问：“外面之前发生啥事情？”

对这个又像装糊涂又似“老年健忘”的反应，高璟当时真懵了一下。

他没再描，也没解释，说“没啥”，把话题引回倾诉界面。

过了好久，按高璟感觉，怎么也得有个把小时，姬汀香忽然中断叙述，定定看住高璟说：“看我，尽顾着说那些陈年往事，忘了当下！”说着，她重新把深色宽丝带缠上额头，遮住那触目惊心的三道条纹，挺不好意思地莞尔一笑：“刚刚才想起你说的那个事情。你说的对。”

高璟又懵一下，但很快想起前话，会心一笑，没应声。

姬汀香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现出忧惧神情，问高璟：“不会给你找来大麻烦吧？”不等高璟回应，她又愈发担心地说：“你的机车，怕是留下车辙了。”

高璟近乎脱口而出地回应：“没关系。没人会信摩托车能把汽车撞翻。而且摩托车现在在您的山谷里，查不到。先放您这儿吧。”

姬汀香略想想，会心地笑道：“毕竟是大侦探，思虑得周详。”

高璟随口谦虚：“再怎么周详，撑死了也就二十多年历练。我都没法想象，您……”

这话，开启了新话题——姬汀香漫长生命中的学养。

在高璟的相关“备忘”中，关于此，他写的很笼统：

她自称不学无术、虚度太多光阴。实际上，她游历过几乎整个世界并且不止一遍两遍，亲历了无数中外历史时刻；她精通至少五十种语言文字，包括古拉丁语和希伯来语，浏览过无数各国典籍，也历经过很多近现代招收女性的学习和训练……

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真正的学养。那些经历和学习，按她的话说，一半都是不经意的“遭遇”，另一半，主要是说刻意去学习的部分，只是出于两个目的——消磨时光，和，解释她自己的生命。

笼统的记述最后，高璟附加记道：

还有一点，是说到这个话题是顺便提及的——她始终都没放弃修正关于她的记载。

说白了，就是——关于她的所谓“历史”，她一直都想为自己说出真实。

“我明白，回忆，未必是真相。”洞穴“闺房”神秘的幽暗中，姬汀香的语声，又变回让高璟感觉置身异度空间的空灵。“别说我这个不知该算什么的脑袋存储的记忆。就是正常人，也不敢说，所记忆的，就都是真正发生的……”

她告诉高璟，尽管多么多么想为自己“正名”，可却在漫漫时光中一直没大张旗鼓去做，女性、隐居等因素导致的话语权缺乏，只是原由之一，而且不是主要的；更让她顾虑的，就是所谓记忆偏差，即个体的主观记忆与实际客观情形可能存在的认知结果的区别。

当然，对她而言，特别是对她为自己“正名”的寄望而言，还存在至少三个必须解决的问题或说“前提条件”。

其一，比较具有公共性质的，就是所谓“历史不容更改”的社会共识。

其二，很关键的——即便回忆可以约等于真实，她又怎么证明，那些回忆，属于她？换句话说，如何证明她就是她！

第三是从“二”衍生来的——要证明她就是她，就必须解释为什么她能够超越全人类至今颠簸不破所共识的寿命极限，而且是数十倍地超越！

这个解释的先决，是对她这个太过独特的生命个体本身的解释。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花费了太多时间研究自己。

高璟认为，她的研究，很可能真的没有最终答案；正如也很可能不是像她所讲的那样，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她说，洞穴里，跟外面，或许不是同一个世界；至少可以这样看待。洞穴里讲的，都是“私言”，跟外面的世界没有关系。

高璟稍琢磨了一下，回应道：“应该跟外面的世界没关系。”接着问：“您还在努力么？我说的是解释您自己的生命。”

姬汀香歪着头看了他良久，缓缓转成环顾四下，嘤嘤道：“有点儿厌倦，不想努力了。”

高璟差点儿问“那您介意借助他人的帮助继续下去么”。开口的时候，老烟民的痰滑了嗓子眼，岔了声，引起咳嗽，到嘴边的话，没能说出来。

咳嗽的时候，他倏而后怕了。

毛骨悚然的那种——多亏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