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职责与法理之纠结

这样的不同，让高璟感觉，即将得知“姬汀香案”一系列离奇现象的谜底或说“真相”。那其中，不仅包含着类似在洞穴里听到的姬汀香“个人”的秘密，也必然包含跟这些秘密相关的姬汀香的一些近期行为；而那些行为，应该甚至是“一定”，会有一部分，至少一部分，与现行法律法规冲突，或处于其边缘。

就是说，姬汀香要告诉他的，应该有一些事情是违法的甚至是“犯罪”。

而很显然，姬汀香不准备让除高璟之外的任何人或机构知道那些违法甚至是“犯罪”。

作为侦探，高璟从来以揭露罪恶为己任。

而同时，作为私家侦探，高璟对于“可识别”的“罪”，也始终都有自己的尺度。

那个尺度是，至少曾经是——清算与惩罚和制止与挽救之间，尽最大可能选择后者。

正因为此，他才会有原名宋春华、现名乔楚的这么一位朋友，而公安机关的战果清单里，却一直缺位一名盗墓贼。

可是，对于姬汀香，制止也好、挽救也罢，似乎都谈不到。

也可以说，他从没想过，会去制止或者挽救姬汀香。

无论从能力上讲，还是从其他方面看，制止、挽救这样的词汇，都跟姬汀香发生不了关系。

退一万步——如果，面对姬汀香将要呈现给他的违法犯罪真相，他果真要执拗地去遂行一名以揭露罪恶为己任的侦探的职责，会是什么结果？

他能么？

她会让他那样做么？

不让的话，她会怎样防止？

想的这儿的时候，被燃爆在荒弃的肮脏水塘里的悍马车及里面的四个死鬼，浮现在高璟眼前。

摒弃这个浮现，往所谓的好处去想——姬汀香不灭口，其违法犯罪被大侦探高璟通报给了公安部门，能提取到证据么？能审讯出结果么？结果会有逻辑可循么？能给她定罪量刑么？能通过刑罚让她死或者怎样么？死或者怎样，对她又有什么作用？

所有问号，都没有答案。

如果有，也大半要么否定要么含混。

那么，揭露的意义何在？

从古至今，无论东西，几乎所有“法理”中，都蕴含这样一个原则，即：对罪人的惩罚，其意义不全在于使其代偿所罪，同时也在于，甚至更加在于，警示未罪的众人，以抑止更多罪行的发生。

越是严重的罪行，这种警示效应，就越主要和重要！

比如：杀人构成犯罪，对杀人者施以死刑，剥夺其生命，并不会令被杀者复活，亦即不能够有任何实质性的代偿；因而，死刑近乎全部的含义，都在于警示还没杀人的众人，告诉他们——杀人，必将偿命！

这个法理中蕴含的警示意图的存在并被普遍认同和遂行的最基础，是那被惩罚的罪行，在广大人群中，具有可复制性。

换言之，如果罪行即便被证明确有而并不可能在广泛人群中被复制，甚至完全不可能被任何他人复制，法律施予罪者的刑罚，就至少会失去一半的意义！

理论上讲，并不存在完全不可复制的罪行，或者任何行为。

正如理论上讲，任何人都不可能生存两千六百多年，并且怎样试图自我终结这个生存，都竟不能实现！

迄今为止，高璟所能知道的关于姬汀香的“可复制”的“罪行”，只有一宗——把一辆车里的四个人杀死，并将装着尸体的车辆燃爆、沉塘。

而在这宗罪行里，他，是同谋！

无论是否情愿，都是！

所以，他说：“我们是同谋。”

姬汀香没理会这个话，沉吟半晌，嘤咛般说：“你说要做记录，可以不说的……”

“可以，不等于应该，更不等于正确。”他回应得很有力，自己却没察觉出这份有力。

“你是侦探——”又是好一阵沉吟过后，姬汀香的语声，也似有力了些。

“像你这样的侦探，应该做些什么？”她问。问的时候，缓缓瞟了高璟一眼，随即又同样缓缓地把目光返回到平视前方的样子。

高璟暗地长吁一口气。

似乎卸去了什么沉重的负担。

当时，他并没弄清楚，那一刻，从心里卸去的，正是二十多年侦探生涯积淀给他的某些执念。

当时，他只觉得轻松。

他不知道，这轻松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再不再会有这样的感觉。

所以，他趁着这份轻松，绽出温厚的笑意。

“也许，我这样的侦探，并不多。从我自己有限的见识来看，只有我自己。”

说到这儿，余光捕捉到，跟他并排坐着的姬汀香，又瞟了他一眼。

“当然，我说的不是能力，而是状态。简单说，当下，私家侦探，跟其他行业一样，都是谋生的方式。可我不是。至少，我自己，并不依赖侦办的酬劳生存。小贝壳结束后，我就能说，完全可以不靠侦探的活儿过日子。”

“这个你讲过的。”姬汀香应和道，“你有另外的生意。”

“所以——”高璟接上话头，“我侦办案子，更是出于精神的需要。”

姬汀香突然打断：“包括伸张正义么？”

“包括。”高璟答得很快、很干脆。

略顿一下，他补充说：“但不是全部。甚至可以说，最开始，更是好奇心和兴趣。当然，不是说一点儿都不想伸张正义。但伸张正义，必须有一个前提——”

他停住，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