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清流一饮泪淋淋【上】

高璟明白邱子方出示那张上车时间比约定碰面时间还晚五分钟的计程车票，是想说什么，暗地打消了本不怎么理性的就此离开的念头，最快速度调整好椅子，无声落座。可姬汀香似乎没太明白，问邱子方：“你出来的地方，不好叫车？”

高璟听了想笑——不是因为姬汀香的“理解”太直线，而是他明显听出，姬汀香语气里，藏着逗小孩的意味。

邱子方不知是没听出那意味还是怎么，很不满地咂吧一下嘴，收起车票，负气般撅起屁股搬弄椅子，往远离姬汀香的方向挪。

他们坐的是八仙桌，正方形。姬汀香和邱子方的座位，在一条边上；高璟座位在相邻一条边的远端。邱子方跟高璟呈典型45°“社交远角”，中间隔了身旁坐成“一头的”状态的姬汀香。

如果是圆桌，不管怎么挪，都只是“距离”的差别；而此时，在正方形的八仙桌畔，邱子方往远离姬汀香方向挪，就呈现要么对桌子一角，要么折到另一边、打破跟姬汀香“一头的”状态的趋势。这一点，邱子方不可能不明白。顶不济，也会在真正挪动后，马上明白。

所以，他的椅子腿在地上发出摩擦声、又发出摩擦声，再坐下时，基本还是原来位置，只不过略向相邻的姬汀香斜了斜。

他就那么斜对着、斜睨着姬汀香，看着她无声唤入服务生，比划着叫重新布置高璟面前“局面”。

他故意、生硬地摆出匪气、玩世不恭姿态，配着人畜无害的学究相，很显滑稽。

高璟笑吟吟配合姬汀香和服务生，似乎没往这边看。

姬汀香专心交代事宜，整个人背对邱子方，当真没看着。等交代完了，捋捋从包头绸巾边缘缀出的两缕乌黑长发，长吁着一屁股坐回，才看见邱子方的模样，噗嗤乐了。

“干嘛，拉这么大架势，请你吃饭还不高兴啦。躲我这么远。”

“是想躲着你！”邱子方闷闷说。

这话一出，场面就尴尬地静了下来。

邱子方瞟一眼看热闹般远远望过来的高璟，转而直视不解看他的姬汀香，重新张扬起计程车票——“原本，我不想来的。之所以答应邀请，是因为记得你说过要请吃大餐；不想让你做食言之人……”

这话里的逻辑，多少让人哭笑不得。遇见挑理的、计较的，更会觉得说话的人得便宜卖乖、自恃太高。

可姬汀香却很认真地颔首，说“谢谢成全”。

邱子方冷哼一声，摆正身体正对桌面，盲然看着前面的虚点。

“临到跟前，还是不想……犹豫……又不想给你打电话说爽约，总归不好……所以……”他苦笑，自嘲般摇摇头，长叹道：“到底还是来了，想着，迟到总好过爽约……”

好像，他还想说点儿什么。

可高璟没给机会，起身抄起洋酒瓶，快速绕过来给他斟酒，说着：“好好好，来了就好！”

邱子方眼看高璟给他斟酒，没任何反应，等高璟按常礼倒够大约杯深三分之一停手、往回走时，他才说：“从不喝这种酒。”说着，擎起倒了三分之一杯深的酒杯，放到姬汀香面前。

“那你喝什么？”姬汀香问，同时把那杯酒捧向刚刚坐回的高璟一侧。

邱子方故意斗气地说：“我说我要喝茅台，你请么？”

话音未落，包间门开，五个服务生捧着扣盖托盘鱼贯而入。

姬汀香貌似接应地起身，可有可无地草草比划两下，就到了高璟身边，瞥着邱子方。

邱子方的注意力，被全方位吸引到拥在身边的服务生们和他们恭敬围布在面前、逐次掀开扣盖的托盘里陈列的精美菜肴。姬汀香趁机急忙冲已在等着交代事情的高璟嘘声道：“麻烦你，去外面给他点茅台酒，贵贱无妨，只要好就是。要哄哄他的！”说着，她还亲昵而隐蔽地拍拍高璟肩头。

“搞什么名堂？”邱子方这声，把“偷偷摸摸”的高璟和姬汀香惊住。把正布置菜肴的服务生们也惊住。

邱子方指指面前还未完全排布脱妥当的菜肴，对带着关切、询问神情疾速往回来的姬汀香发问：“都是你点的？”

姬汀香微笑颔首。

“你哪能晓得我中意这些啦？”

这时，高璟已悄然随着上好菜的服务生们往外退了。

临出门瞬间，他听见姬汀香跟邱子方说：“我会相面啊。”一下想起邱子方出现之前自己跟姬汀香单独相处的一幕幕，心里倏忽漫起甜甜的什么，禁不住“会心”式地笑了笑。

邱子方说要喝茅台酒，只是斗气——他几乎滴酒不沾。这顿也没打算破例——高璟和托着端放两瓶五位数价格的“飞天茅台”托盘的服务生回到包间时，他已经吃了小一半了。

“飞天茅台”实在太贵了。

可姬汀香说“贵贱不妨”，所以高璟就点了，还点了两瓶。点的时候，考虑到太贵，他就拿出信用卡，说这两瓶酒他单独埋单，不想被告知，姬女士已经“充分预付”，所有那个包间的账，都不用另外付款。

他很想问问什么叫“充分预付”及其额度。可再想想，问了人家也未必告诉，至少后一问不会答复，充其量是请他自己去问姬女士。所以什么都没问。

姬汀香给邱子方斟满小杯茅台酒，老祖母哄小孙孙那样说：“茅台来啦。”

邱子方吃得不像话，嘴里嚼着，夺过小酒杯一饮而尽，登时哽住般猛挺直身体、圆瞪双眼，拼命压抑着没咳没呕。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他冲无声关注过来的姬汀香和高璟干笑，说：“不过如此。”说罢，就自斟自饮地连干了五六杯。

虽然是俗称“三钱杯”的小号酒杯，可五六杯醇厚的顶级茅台几乎一口气干下来，就是“善饮”者，也难保不“见颜色”。平素滴酒不沾的邱子方，更是面红耳赤，两眼发直。

“喝太猛了，邱老师。”高璟赶紧绕过来斟茶。

邱子方不理会，转向姬汀香，舌头有点儿发僵地说：“唯有饮者留其名……”

说着，又去够酒瓶。

姬汀香一把抢过。

高璟和邱子方都以为她是要阻拦再喝。

邱子方甚至已经做出强夺姿态，却不想，她抢过来，是要给邱子方斟酒。

她拢着宽袖，姿态随意间，浑身所有部位、所有细节，衍射出如画的古典之美。

随着玉液琼浆缓缓注入酒杯，有如天音的声音，震入两个男人的耳鼓——“古来圣贤皆寂寞……”

高璟惊见，邱子方脸上，划出两道晶亮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