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清流一饮泪淋淋【下】

在手心出汗的忧惧中，高璟似乎有了个说不上“新”的发现——那个木匣。姬汀香为古书《化外女鉴》配套的木匣。

所有涂改、破坏，只要装进那个木匣，就会消失。

不管因为什么，反正邱子方认定，事实如此。

如果邱子方的认定没错，那么古书离开木匣，就会出现那些他涂改和破坏痕迹！

如今，古书易主，邱子方让随木匣一起，而姬汀香却说“不可以”！

而且那么急切，那么如临大敌！

难道，她想让古书易主后出现那些涂改和破坏痕迹？

那不是等于让古书的新主人，有了责难邱子方单位的口实？

不就是等于给邱子方挖坑？！

他有点儿走神了。

警觉时，很怕落下什么没听见。

好在邱子方醉醺醺的，说话断断续续，来回重复。

这会儿，他有点儿庆幸邱子方不顾一切的狂饮了。

而且，他惊奇地发现，喝了那么多烈酒，邱子方居然没吐！并且随着不断说话，连要吐的意思，都没了！

他并没看清，邱子方说话时，姬汀香一只手始终在他腰际轻轻拍着。

如果他看见，并且把这种接触跟邱子方不吐的情况联系起来去想，说不定又会产生新的好奇。但他没看见。他能看见的，只是姬汀香挨邱子方挨得很近。

邱子方说，他们领导对那个木匣一同随古书“北上”，并无异议，但也没特别关切——古书一直责成邱子方保管，领导虽有权限，可基本没看过，对古书的“包装”，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当然，邱子方并没主动汇报“换装”的事。

结果，就准备那么“送走”了。

北京方面派来专人“接收”，整整一个团队老老少少整二十位，先是酒宴歌厅桑拿一条龙，然后是集体“调研”享誉国内外的“名牌仿品一条街”，都是领导和秘术全程陪同，当然，还有全程埋单，然后才开大会般“查验”、“交接”。

邱子方眼睁睁看着，古书被没任何防护的对方“专业人员”像拿小学生练习册那样从木匣里抄出来，稀里哗啦翻了一通，然后草草装进公安局装证物那种带封口的透明塑料袋。

古色古香的木匣，被如敝屣般随手丢在纸篓里，还饶上一句“不要做这种仿而不古的面子工程，文化领域是商业化社会唯一的净土了，不要再亵渎了”。

“混账！”姬汀香这声厉骂，在高璟听来，不像是从她嘴里发出的。

甚至都不是从她所在方位传来的。

更甚至，都像，不是来自“外界”，而是自己脑海里响起的！带着很强的冲击波，使他产生了坐飞机时“压耳”的那种感觉，但程度上要强烈得多，以至于他都觉得胸腔及里面的心脏，都在隐隐作痛地震颤。

这时，他注意到，姬汀香几乎是搂着邱子方，而邱子方很平静，没有任何他认为应该跟他相类似的状况。都如同没听见那一声似的。

“传音入密”！他想到武侠小说里编排的那种无法解释的功夫。

难道只有我能听见？

难道只有我受内伤？

为什么是我？

他意识到，又走神了，极力镇定，做出倾听如常的样子。

只是，邱子方的语声，已经变得有点儿模糊，像回音。

邱子方哭着跟姬汀香说，他没保住那个木匣。当时是在会议一样的场面上，他想过马上去取回木匣，甚至想过恳求北京来人把书装回木匣。可实际上，他当时什么都没做。

等场面散了，他又被北京来人“请教”了好久，再去寻时，木匣已经跟其他杂物一起，被“清走”了。

他从来不知道“清走”是会送去哪里。

他当时是想着取回来还给姬汀香的，顺便问问，离了木匣的古书，如果去了北京，会不会还像之前那样，出现……

听到这儿，高璟没容姬汀香反应，抢着说：“这个担心，如果您现在还有的话，我认为不必了。因为我觉得，他们并不会去翻看那本书。有没有、有什么，都发现不了。”

见邱子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补充说：“有些单位、机构，特别是权威的，更在意拥有，而不一定很愿意去研究那些拥有。这是个地位问题，不是学术问题。香姐，您说呢？”

最后求证般问姬汀香，是因为他发现姬汀香很想说话。

可姬汀香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什么都没说，身态语言加眼神，示意邱子方“继续”。

“我不知道他们看没看。”邱子方对高璟说。“但我没你那么有信心认为他们不会看。”

他话说得很有条理，口齿也很清晰，像没喝过酒一样。

“毕竟，才送走。”他嗫嚅着，又喝干一小杯酒，并且毫不客气地示意姬汀香再斟满。

邱子方再度喝干姬汀香刚斟满的酒，重重顿下酒杯，长叹一声道：“领导私下同我讲，这势头，好像我们这个单位……”他说不下去了，苦闷摇头，然后又擎起酒杯，发现是空的，很怨责地瞪姬汀香一眼，突然问出一句让高璟震惊的话：“你说，你到底是谁？！”

问罢，就“咚”地一头磕在桌子上，呜呜哭起来，不懂事的孩子让大孩子欺负了的那种。

姬汀香轻轻拍打他后背，另一手打手势制止高璟任何动作，给高璟一个歉然的笑，又示意他继续吃喝。

高璟喝干杯中洋酒，摸出香烟抽起来。

姬汀香叹息：“从秽斯无难，守清流俾如责，是惟艰哉……”

高璟没听懂。

邱子方却突然停住哭泣，缓缓直起，一双泪眼怔怔看身旁的女人，似是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