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风雨中不舍分别

那一刻，高璟觉得，江南这一程，真像是白白浪费时间、感情和金钱。霎那，他竟感到完全解脱了。

好像刚出生那种，从头到脚、从皮到骨的轻松。

他冲似乎等着他表态的抄家干警头目微微一笑，意味含混地点点头，把对方甩给他的盖大红章的文书，很潇洒地对折两下。

也许，他太惬意于此刻的那种“一无所有”的轻松。

也许，他太专注于要把对折文书的动作做得尽可能洒脱而又不失儒雅。

总之，他并没关注，喊“小妹”的干警，拎个老大的双肩背旅行背包，从事务所出来，而杨秀极谄媚地不停说着“谢谢谢谢谢谢”，小跑着迎住，宝贝般接过背包，还问那个干警要不要检查，私密地补充说：“要查进里面，不要让太多人看到，人家会害羞啦。”

他只隐约觉得，这个女孩儿，跟他隔着整个世界。

至少，也是正在飞速奔在跟他隔开整个世界的路上！

那个干警腼觍地冲杨秀摆摆手，更加私密地说：“女孩子的东西，自己收好。”还补充：“倒是没想到，女孩子的东西，还这么重哒！”

杨秀有点儿撒娇似的示意帮她双肩背上大背包，拿着跟光屁股时候就认识的邻家好哥哥说悄悄话的口吻说：“所以讲，女孩子，得有男子汉打底啊，不然出个门都老难啦！”

说罢，她才忽然发现般看高璟。

高璟没看她，也不知看着哪儿。

他面前的干警头目已经走开，问着一干同事是否都搬了，招呼人准备重新贴封条。

他只是冲杨秀长长伸出一条手臂，指间夹着对折了两下的那个文书。

“放你那儿吧。”他还是没看杨秀，说话口气淡淡的，有点儿冷意。

倒退十年，他可能还会说：“我不想留这东西。”

倒退五年，他或许还会说：“就当个纪念品吧。”

可现在，四十三岁的他，什么别的都不想说。

杨秀没接，叫“师父”的起始口型已经出来，但没叫出口，有点儿歉然、有点儿怯怯地看高璟。高璟斜睨她一眼，瞬间把这姑娘所有的好，都堆到心头，缓缓扭转头脸，正视垂下眼不敢看他的杨秀，咧出个带暖意的笑，抄起她一条胳膊，把文书塞到纤细的掌心里。

他想跟她说点儿什么——保重、后会有期、谢谢你……

可到底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走得很急、很大步，抢在搬最后一批东西的干警前面按了电梯。

转眼间，所有人都乘电梯走了。

剩下杨秀孤零零站在贴了公安局封条的事务所门外。

那份孤零零，装点着一身似乎过于宽大的牛仔衣裤，一个对她来讲太过庞大也太过沉重的双肩背旅行包，显得她的人是那么的纤弱，那么的瘦消。

高璟并没真正离开。

他只是下了楼。

退了搬家公司的卡车后，他还特意到跟底楼的雪茄俱乐部打了个招呼，确认了他在这儿的长包休息间没受到任何“特殊照顾”，似乎没人知道，放了放心。

就那一会儿工夫，也就不到十分钟，变天了。

应该是台风扫过。

潮湿而炎热的城市，须臾就被狂风暴雨裹挟得仓惶离乱起来。

他什么都没想，飞速给杨秀发了个短信：风雨大，暂勿离。

刚发出，还没来得及琢磨这会不会是发给小姑娘的最后一个短信，也没来得及想她会不会听话，会不会回复，唐尧就打来了。

“杨秀那住处，是老全给联系的，手续不全，一小时前，社区居委会带着派出所的人来，强行要求搬离。我没让董佳亮证件。想着你来也没用，就等搬完了才……”

高璟忍不住打断，问：“杨秀知道么？”

“当然，第一时间董佳就给她打过去了。她拜托董佳帮忙，说有要紧事走不开，没什么私密东西，求着把搬出来的先放咱们这边。”

“连累她了……”高璟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心区真正物理性地疼起来，觉得亏欠了杨秀，进而觉得杨秀“叛变”得有理、应该。

挂断电话后，他甚至觉得，应该为自己刚刚的冷淡，跟杨秀道个歉。

手随心动，他匆忙写下一条短信：没走的话，楼下雪茄房坐坐，等风雨过去。

写完，飞速发出。

发出后，查看一下，杨秀没消息——既没回他刚刚的短信，也没打来过电话。

窗外狂躁的风雨，让他觉得自己好渺小，所有一切人，都好渺小。

他凭窗看着并不怎么样的景致，觉得那些粗砺杂乱，在这风雨中，倒好像显出了些许顽强的美感。

一时间，他沉浸在这种心境中，加上风雨声，竟没听见虚掩的门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甚至，都没听见第一次谨慎的、怯生生的敲门声。

直到敲门声大起来，他才有了反应。

他的反应，不是说“请进”或者“门开着”，而是——什么都没说，直接走到门口，霍地拉开门。

杨秀一脸怯怯地出现在眼前。

“师父——”声音里带着哭腔。“您不会是不要我了吧……”她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