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热心法医的无效发现【下】
那份只有三页的法医检测报告开头部分的叙述,明显是张法医的风格——在精心洗净并熨烫、规矩折叠的保安制服上,具体说,是在上衣下摆左侧折叠线上,有一枚很难发现的滴溅状印迹,最大直径1.9mm,最小直径1.1mm,直观色泽差异,类似反复洗涤未净油渍。接着,是用既严谨又足可以让外行看明白的文字所做的说明:对目标印迹做物质离析,发现其物质相对衣物纤维残存洗涤剂成分,呈覆盖关系……成分检测基本可判定,形成印记的物质,属低脂低蛋白高盐人类体液,成分最接近参照为泪液……提取物dna分析图谱显示,基因组链呈多处陈旧性断裂。
柏强没想到,高璟一看之下,竟把这些在他觉得还是很晦涩、很拗口的文字,一字不落都记住了。
“错哪儿了?”他问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高璟在故弄玄虚。
他坦承,之所以判定这个发现“无效”,是因为所谓形成印记的物质,泪液也好,什么也好,dna数据都没用。
“为什么没用?”高璟问。
“都断裂了呀。”柏强觉得这问题不值一答。
“为什么断裂?”高璟不依不饶。
“为——”柏强怔怔,苦笑,摊摊大手说:“这我哪能知道啦。没有线索价值,我也不用知道,对不啦?”
高璟摇头。很认真、很严肃、很用力地,摇头。
“基因组链呈多处陈旧性断裂……”他炯炯看定不明所以跟他相面的柏强,“什么样的情况,可以导致基因组链陈旧性断裂?”
柏强摇头,又想摊手,忍住,微微蹙眉,思索地说:“这个……细想想……哦,对了!”他眼里闪出豁然的光,“熨烫!衣服熨烫了,很热的应该是。”忽而,又像犹豫起来,“很热的话,会破坏掉基因什么的吧?”
“有可能。”高璟说。随即话锋一转:“但如果是那样——我相关知识有限啊,我觉得,如果是烫坏了,应该叫物理性损坏或者物理性断裂。可报告上说的是陈旧性。”
“有区别么?”
高璟迅速写了条短信,发给张法医。
不到一分钟,接到张法医手机来电,高璟直接把手机交给柏强。
也许是在会上,见缝插针、时间紧凑,也可能是跟柏强说话和跟高璟说话,从来风格不同,这回,张法医说得很简练——“不排除熨烫导致的可能性,但那应该属于物理性破坏;而且,要达到那种程度,需要很高的温度,衣料会损坏。基因组链陈旧性断裂,原因很简单,就是死亡很长时间已经严重腐变、完全进入分解过程。理论上,就这一种情况。”
高璟的手机,让北京朋友给专门设了自动录音功能——除非特意关闭,所有进出电话,都会自动被录音,形成音频文件,即时存入手机存储区。
他听电话录音时,足足领略了柏强的困惑、忧虑、不甘、懊悔、焦急等多样神情。
好不容易等到他听完,柏强迫不及待地问:“这算什么情况?”
“一个死去很久的人……”高璟像自语。
柏强听他这么说,不禁有点儿小惊悚。
从神情上看,他觉得,高璟比他还惊悚。
但他不知道,高璟的惊悚,跟他的,性质上,完全不同!
“洗那么干净,烫那么平整,怎么会跟死人沾上了呢?”柏强眉头紧锁。
“问题不在这儿。”高璟声音有点儿沙哑。
柏强愈发困惑地看他,满眼、满脸都写着疑问。
高璟避开目光不看他,缓缓说:“问题在于,死人,死去很久的人,怎么会有泪液……”
“也许——”长时间沉默过后,柏强顽强地再度开口,比划着,琢磨地说:“是……做衣服的布料,本身的问题?跟案子没关系?”
高璟近乎盲然地盯着邻桌一对安静但不安分、明显还是中学生的小爱侣,闻言,忽然飞瞥柏强。
一瞥之下,柏强眼里刚刚要放出来的兴奋光芒,瞬间湮灭。
“报告上说,这滴眼泪,就说这滴眼泪吧,它的物质成分,覆盖了衣物纤维中残存的洗涤剂成分。”高璟双手撑着桌沿,微微俯近柏强,低声说:“就是说,这滴眼泪,应该是在衣服被清洗过后,滴上去的。”
“这个——”柏强有点儿“负隅顽抗”,“搞不好,老张会出错,他毕竟不是痕检专家。”
“很简单——”高璟霍地靠回,同时双掌轻轻拍桌子,“等老张回来,请他发挥法医专业特长,帮着测定一下这个陈旧性断裂到底有多陈旧。再查查做衣服的布料是什么时候生产的,两下一对比——”
“哪有那么容易!”柏强打断,“查衣服是哪家做的,布料来源这些,都还好办。可要是查布料的生产日期……”
“也许不用。”
那场碰面,高璟最后的结语是:“也许你是对的。这个发现,真的对侦破案情,没帮助。”
临别,他提出想要报告里那个“基因组链呈多处陈旧性断裂”的图谱的复印件。柏强痛快答应,带他去了只有一名值班干警的队里。
当晚,高璟把复印件电子扫描图片,发给张法医推崇的北京法医朋友石东升。得到的反馈是:图示基因组链不仅断裂,而且模糊,从没见过这样的。他提取过的最陈旧dna“残样”,推定的死亡时间是二十五到三十年,组链并不模糊,断裂程度也远不如这个。
“如果这图不水——”石东升电话里说,“那我只能说,这个骨内含样本所属生命个体,死亡时间超过三十年。真想再确切点儿,得找考古的。”
高璟强压内心惊悸,认真地问:“什么叫骨内含样本?”
“就是……”石东升迟疑一下,“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这检测样本,是怎么提取的?从哪儿提取的?”
“衣服上。”
“啊?!”
石东升这一嗓子,把电话这头的高璟吓一跳。
手机的轻微漏音,都传出了很大声音,以至于刚从浴室出来的唐尧,隔老远就听见并立时听出是石东升。高璟比划着答复唐尧的口型询问,对电话说:“确切说,是从落在衣服上的一滴眼泪里面,提取到的。”
“不可能!”石东升说得更大声,并且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