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绝望体验
邱子方那句惊问之后,肯定是还想说什么来着,可只发出半个音,就被窜进咽喉的热气熏得咳嗽起来;一咳还就停不下来了;到后来,那声音,像是要把肺叶都咳出来似的。微白、滚热的汽雾中,只听姬汀香问:“你怎么样?受得住么?”
高璟明白,这是在问他——邱子方显然是已经受不住了。
他很想说“我受不住”,甚至也想咳嗽起来——他这样的老烟民,咳嗽这事,可以说收发自如。可他也明白,正因为是老烟民,在这样环境里,咳嗽起来,真可能会要命。
所以,他极力忍住,极力调整呼吸,朗声说:“我还可以。”
姬汀香的声音从汽雾中传来:“那你在这里片刻,很快我来接你。”
紧接着,就听见邱子方咳嗽告一段落之后的疾喘声渐渐变小;其间好像夹杂姬汀香的语声,很低,听不清内容,但高璟感觉,是很有温柔抚慰味道的。
俄顷,他又听见隆隆的石门开启声,但并没感觉有凉意袭来。
照之前两进一出的经验,如果是往洞口那边,石门一开,凉气就会扑进来。虽然很快被里面的热气吞没,但会留下短暂些末的感触。
但此时,他没体会到那种感触。
所以,他猜想,姬汀香带着邱子方又进了可能更往深里去的一道石门,而不是带他出去。
他调整呼吸,试着辨别方向,更想能看清点儿什么。至少,被蒸得不得不活动一下的时候,不至于踩到就地撂下的两个伤者。
突然,又传来隆隆的石门运动的声音。
他觉得是跟刚刚那段隆隆,来自同一方向。
如果是,就说明,姬汀香带着邱子方,通过某道石门,去了什么地方,而那石门现在关闭了。就是说,他被单独关在了这个大蒸笼里!
有一刻,他心里冒出被骗了的感觉。
随即,即将被活活蒸熟的绝望,滚滚而来。
他带着这份绝望,平静地、缓缓地,往脚踩着似乎挺平整的地面,坐下去。
至少,根据热力学原理,冷空气密度较高,会处于相对低的位置。
像大多数普通人那样,席地而坐时,最后坐下的前一瞬,他用手撑了一下地。
手撑上去,感觉到的,是跟环境差不多的温度,既不更热,也没凉气。
触感上,地面平整、硬实、表面粗糙;延展摸去,能感觉到不规则曲线的缝隙,宽处可容他小手指尖插入,窄处几乎密合。
他想象,这地面,可能是天然石材拼接的,选料、做工,都应该透着古朴的粗砺……
进而想,这地方,是天然基础上修造的,还是纯粹的人工工程……
也许是觉得出不去了、很快会被蒸熟吧,原本脑子里那些疑问,好像都不值得去多想,而简约成了一句话——到底,这世间,还是有他这个自以为是的侦探怎么都不能明白的事。
他的情绪,骤然消沉下来;很快,消沉变成了颓丧。
从还是少年的时候起,他就有种不怕死的精神;一直以来,他也觉得自己把死亡这回事看得很淡,至少不像普通人那样畏惧;特别是见证了太多死亡之后的今时,他更觉得……
更觉得什么呀?
什么都已经成了“过去时”。
现在、此刻、眼前,他才觉得,怎么想是一回事,亲身面临、乃至经历,是另一回事。
当死亡真的迫近,他跟芸芸众生没什么不同,一样的绝望和恐惧,一样想用最后的时间,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留下只言片语,一样渴望、祈求绝处逢生,一样幻想有人来告诉或者自己突然发现,一切都是还能够醒来的梦……
他有点儿自嘲。发自内心的。
他没有什么绝对放不下的人——母亲去世多年;妻子还算年轻且完全独立;孩子,他百分百相信妻子和亲爱的岳父岳母;朋友各有各的生活,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脑子一热收的女徒弟,更年轻,且坚韧、聪明,任何人有了坚韧和聪明,都不会太怎么靠别人……
他也没有什么绝对放不下的事情——没有没侦破的案件,如果不算这宗的话;北京的生意,实践已经证明,有他没他都行;邱子方的那本古书,可以从“姬汀香案”里剥离出去,很大可能,他能从姬汀香那儿得到一切答案……
这么一想,他居然很欣慰,甚至,还有点儿小小的骄傲——这世上,能有几个活到四十三岁的男人,能像他这样,几乎“了无牵挂”地去面对死亡。
欣慰着、骄傲着,内心深处不知哪儿,冒出想哭、至少也掉几滴眼泪的冲动。
不是因为悲伤。
更不是因为委屈或者恐惧。
甚至,都不是因为此刻已深深体会到的绝望。
倒更像是一种仪式——告别这个世界、告别亲人和朋友、告别喜爱或不喜爱的事业、告别敌人和对手、告别生命……
如果——他想——自己为自己哭泣,或许,可以省掉了别人为自己的哭泣。
想着想着,他居然真觉得有温热的细流,划下脸庞。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
刘菲死的时候?
还有没有再近一点儿的?
有的话,会是因为什么呢?
还是……这貌似泪水的温热细流,只是浑身上下不停冒出的汗水中的一支?
他有点儿怕痒那样抹一把脸,把抹了满手的不管泪水还是汗水,一把甩出去。
等等……好像哪儿不对!
不是在大蒸笼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