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杨秀的故事
高璟有点儿慌乱。这世上,大概没几件事会让他不知所措,其中首当其冲,就是女人哭。
他生命中最熟悉的三个女人:母亲、已故女友刘菲、老婆唐尧,都不是会“哭”的,在他印象里,她们就没哭过!至少,没像眼前的杨秀这样哭过。
“小杨……”
杨秀没听见似的,止不住地哭泣。
高璟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清铺洒在老板台上的一头秀发。
他缓缓站起,轻步绕到她身边,轻轻拍打她后背。
“别——”
刚说出一个字,杨秀就拦腰抱住她,头脸死死埋进他腰腹处,呜咽、含糊地说:“一次!就这一次!!”
高璟及时中止已“发动”的推却动作,僵硬地擎着双手;俄顷,缓缓收拢,环抱在杨秀消瘦、不停抽动的背上,沙哑着说:“好……”
话出口,他心里猛地刺痛一下,脑海瞬间被怀抱着的人儿填满。
杨秀的家乡,在江海市南部邻省某著名城市的城乡结合部。据说,江海市“原住民”,一多半来自那座城市;直接证据是,那里的方言,跟江海市方言,相似度超过90%!
杨秀是独生女。
之所以是独生女,不是因为“计划生育”什么的——她家乡,就是在计划生育执行最严格的时代,也有“头胎是女儿允许生二胎”的规定。杨秀成为独生女的原因,是她的父母失去了再有孩子的机会。
据高璟不完全但应该还是确切的调查,杨秀的父亲,是一家曾经在当地颇有声望的民营企业的总会计师。因“贪污”和“乱搞男女关系”,被施私刑,落下残障,失去了生育能力。
杨秀父亲是十里八乡出名的才子、老实人,晚生几年,再没有沉重家庭负担,完全有机会成为“精英”。任谁都不信,他能跟“贪污”、“乱搞男女关系”沾边儿。最不信的,就是杨秀的母亲,他的发妻。
沉重打击下流产的女人,不仅深信丈夫人品,更不离不弃。出于安全考虑,把才八岁的女儿杨秀,拜托给定居江海市“离岛”的少年闺蜜代管。
差不多一年后,杨秀家乡发生了群死群伤纵火大案。杨秀父母被指认成主犯和从犯。时逢“严打”,“从严从重从快”之下,夫妻俩一个判死刑,一个判死缓。
被判死缓的女人,在丈夫被执行死刑后,狱中屡次为丈夫发起申诉,均被驳回。杨秀小学毕业那年,在狱中被改判“无期徒刑”的母亲,因“企图越狱”,被击毙。
又过大约一年,时龄十三岁、远离家乡的杨秀,遭不明追索。
不知是她自己要求的,还是代管她的她母亲闺蜜的主意,正在走后门办理中的领养手续,戛然中止。杨秀随即离开了那个家庭。代管人曾登报寻人,但无果。
又过大约两年,杨秀父亲曾供职的那家民企,被查出长期严重偷漏税、行贿、黑社会性质犯罪等罪行,杨秀父亲当年的实名举报材料,被认定为关键证据。
审讯中,当初杨秀父亲“贪污”、“乱搞男女关系”,被证实纯属诬陷;那场群死群伤的大火,也查明是旨在将杨秀父母灭口的一场阴谋,执行时出了纰漏,没当场烧死夫妻俩,却让他们蒙上纵火犯的不白之冤。
杨秀将满十六岁的时候,相关调查、审判,尘埃落定,黑企连同保护伞,被连根拔起!
那时还没有“国家赔偿”一说,好不容易寻访找到的已在江海市某护校就学的杨秀,也还未成年。加上事涉“最好不扩大”的情节,家乡当地政府,并没公开给杨秀父母“正名”,而是不明不白给了杨秀一笔还算可观的“抚恤金”。
杨秀接受了,转手就全部赠予曾代管她的母亲的闺蜜。
在读的护校,原本照顾她的特殊情况,免了学杂费,这回想沾点儿光,未能如愿;一气之下,停了资助;杨秀毅然退学,在江海市开始了艰难的谋生……
一没学历二没经验,十六岁多未满十七岁的她,唯一“资本”,就是一口纯正江海市方言。
出于很难追溯也不大容易解释的原因,当时的江海市,还沿袭早先传统,对操本地方言的人,多一丝认同。若非如此,杨秀很难得到第一份工作。
她的第四份工作,是一家民营高科技“微企”的“文案助理”。
公司位于江海市四大卫星园区最新开发也是最荒僻的一个,规模很小,算她总共四个人,她是唯一女性和“兵”,另三位男士分别是总经理、副总经理、业务总监,都很年轻,但相比杨秀,还是大了不少。
他们都是学信息技术的,立志研发“自主知识产权”的“综合管理模型”,梦想有朝一日进军北京中关村,成为最专业的“纯软件独角兽”。
他们没日没夜工作,却开屡屡受挫。折腾一年多后,不得不“向市场妥协”,并起意招聘“助理”。
那时,刚满二十岁的杨秀,正找工作。
找工作,不是因为没工作。
恰恰相反,她当时,正干着一份很多比她漂亮、拿着高学历并拥有江海市户籍的女孩子都羡慕的工作——大型合资公司“市场专员”。
问题是,顶头上司,一位江海市本地的有妇之夫,总对她有企图,而且是那种上来就动手动脚、不“配合”马上就“给颜色看”的形式。
她宁可整夜整夜加班,每天三顿饭似的挨训,也不肯丝毫“配合”。
暗地里,她还用周末时间,报了“女子防身术”训练班,同时留意新工作机会。
网上看到新开发区高科技“微企”招聘“文案助理”,她就去面试了。
她不懂it,但听说过北京中关村,对总经理、副总经理和业务总监的印象,也满好,觉得他们是有点儿书呆子气的大哥哥。但同时,她也看到了“公司”的渺小和孱弱,并悟出,所谓“文案助理”,其实就是给他们三个当老妈子。
她不介意给三个大男孩当老妈子,可面对“零底薪”和“同吃同住”,还是留了活话。
面试后翌日,公司班上,色狼上司居然在女卫生间堵她,撕坏了她的衣服。
一怒之下,她跑去大老板那儿告状。她不知道,大老板是色狼上司的表舅,对大老板的“同情”和“努力适应、也是一种成长”的“劝慰”,很失望、很气愤。
当天午夜,拖着加班后的疲惫,昏昏沉沉回租了狭窄阁楼安身的棚户区,途经僻静路段,竟被色狼上司再次堵住,揪扯着要去她家“坐坐”。
面对醉醺醺、攥着套子和刀子的流氓,她几番挣扎不得脱,刚开口呼救,就被捂住口鼻。
憋得眼前发黑、手脚无力的时候,她拼尽力气,点点头。
重新能呼吸了过后,她软软地对色狼说:“刀子收起来,别伤到我。”
等到对方收了刀,她拉住他的手,嘤咛一声“跟我来”,踏出决绝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