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假面歌舞会
第六十四章假面歌舞会江教授。
一个寻常的称呼,从凌先眠的口中,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诉诸于口,莫名沾染了不太正经的戏谑。
江秋凉发现,凌先眠的眼睛很好看,沉溺在黑暗中,像是浸润了夜色的深海,有一种让人看不透惊心动魄。特别是一点灯光闪烁在他的漆眸中,有细碎的光亮闪过,照不进他的眼底,又恰到好处给人那么一缕若有似无的希望,期待着从他的眼中探寻到自己的身影。
他的目光是沉底的水草,缠过脚踝,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心甘情愿无声无息溺死在海底。当最后一个气泡浮上水面,甚至能够看见波澜中浮动的灯光。
灯光……
江秋凉从他的视线中挣脱,看向了女人手中忽明忽暗的纸灯。
酒店里的纸灯远远不止这一盏,每隔十步就会有一盏方正地摆在台上。忽明忽暗的灯光晃眼间照亮了一方落了尘埃的空气。幽幽的黄光没有给人足够的安全感,反倒是在闪烁的间隙钟透出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像是坠入了黄昏的地狱。
“灯光是侵入者,黑暗还是原本的领主。灯光啃食黑暗,留下了一圈又一圈的牙印。”女人似乎猜到了江秋凉在想什么,伸手抚摸了一下手里长方形的纸灯,“放心,这些照明的来源很安全,既不是粗暴的火,也不是庸俗的灯。”
江秋凉抬眼,灯光下他的眼皮很薄,上面有一些不太明显的细小血管,眼尾上扬的轻挑弧度在不显露情绪的目光下显出几分冰冷。他的视线从周围移了一圈,又回到女人手中,瞳孔如同落在地上沾了灰尘的琥珀。
女人从柜子里面拽出一个脏兮兮的箱子,砰的一声扔在桌上,她的眼珠在江秋凉和凌先眠之间逡巡,过于巨大的红唇在闪烁的光线下咧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是时候为尊贵的客人挑选称心如意的面具了。”
女人故作神秘地合上眼,嘴里开始轻声念叨旁人听不懂的语言,她的手指不知道在箱子里搅和什么,发出毛皮布料摩挲的声响。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从箱子里扯出两张面具。
女人把其中一张递给了江秋凉,又把另一张递给凌先眠。
不同于寻常面具,这张面具居然是毛茸茸的,一只白色的狐狸脸活生生显现在江秋凉眼前,目不转睛盯着他,狐狸的嘴角和女人一样,正挂着一个奇怪的笑容。
惟妙惟肖的面具,很瘆人。
江秋凉侧头扫了一眼,凌先眠手中的面具居然也是一只狐狸,只不过他手中的狐狸脸是黑色的,不变的是那个惊悚的笑。
“箱子里每一副面具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且只有一对狐狸的面具。”女人开口,肥硕的手指合上箱子,弯腰把它塞回了黑暗的角落,“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吗?狐狸是出了名的专一,一生只会有一个配偶,深情的狐狸会在配偶死后不再进食,久久徘徊不肯离开……嘻嘻嘻,真是愚蠢又有趣的生物啊。”
“是在假面歌舞会当天戴吗?”
江秋凉摸了一下面具上的毛,手感很好,和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哦?”女人偏过头,似乎听不懂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这不重要。”
不重要?
江秋凉随手翻了一下面具,这种真实的手感总给他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仿佛手里拎着的不是可有可无的面具,而是一具正在呼吸的躯体。
在女人的引导下,两个人一路走到了厨房。
还没有看清厨房的大致轮廓,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已经顺着空气牢牢扒住了裸露在外的皮肤,勾住柔软的布料,从下往上成功侵略到了鼻腔中。
砧板上显然刚刚剁过什么东西,油腻的表面浮现出一层水灵灵的亮光。
边上的大碗里满满盛着食物,所有的食材黏黏糊糊搅在一起,分辨不出原身到底是什么——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事实就是此刻它们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起,恨不得把对方缝到自己的每一个分子里。
江秋凉确定自己在碗里看见了一片没有剃干净的鱼鳞,凭借这片好死不死的幸存者,他依稀猜出了碗里食物的大概构造。这一瞬间的感官堪比目睹路边摊小贩亲手倒上地沟油,江秋凉原本还有点起伏的胃这下彻底变成了一潭平静无波的死水。
挺好的。
饿着挺好的。
女人的肚子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咕噜声,不知道是她饿了还是她肚子里的生物饿了,咕噜声在黑暗中蔓延开,发出了悚人的回音。
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不易察觉的轻响,借着这阵响动完美掩藏。江秋凉回头,灯光闪动,木制的家具蒙上了一层浮尘,隐隐显出潮湿的霉斑。
站在江秋凉身后的凌先眠抬眼,一双漆眸完美融合在黑夜中,他对上江秋凉的视线,指尖拂过手中的面具,不发一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眼中隐隐有笑意闪过。
是多心了吗?
江秋凉又扫了一圈浸润了浅黄色油污的黑夜,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收回了视线。
“不管你们饿不饿,我是真的饿了。”
女人香肠一样油腻发肿的手指在围裙上摸了两下,她一屁股坐在长木凳上,压得瘦小的木凳哀嚎连连。她端起大碗,凸起的眼睛里有亮闪闪的光,仿佛此刻被她端在手上的碗里盛放的不是臭气熏天的烂肉,而是精挑细选的美食。
她盛起满满一勺,将要塞进嘴里,看了一眼站着的几个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情不愿地拉开橱柜,扒拉出三个碗。“哦,是我鲁莽了,忘记准备你们的份额了。我不是一个尽职的主人,实在是我们这里太久没有来过客人了,我几乎将要忘记待客之道了……”
“不,我们不饿。”江秋凉摆了摆手,指了一下自己和凌先眠,“没事的,你先吃,不用管我们。”
女人将信将疑扫了一眼他们这个方向,把一把钥匙搁在桌上,对着他们的方向一推。
“这是钥匙,”女人扭了一下脖子,肉挤在一起,她对着厨房里积灰的庞然大物一抬下巴,“冰箱在那里,需要的话请自取。总会有客人在半夜肚子饿,来敲我的房门,我最讨厌有客人在半夜吵我睡觉了,简直没有比这更加无礼的举动了。”
没等江秋凉做出什么反应,女人已经将食物塞进了自己的口中,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咀嚼声。
空气中的臭味随着女人的动作翻滚,混着她动作之间弥漫开身上的油烟味,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
江秋凉上前几步,迅速从桌上勾走了钥匙。
这是一把刻意做旧的钥匙,边缘有人工做出了的铜臭痕迹,摸上去却没有碎屑,看起来小小的一个,拿起来却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江秋凉轻轻把钥匙在掌心颠了一下,走到了冰箱前。
冰箱是那种偏老式的冰箱,凑近了有运作的嗡嗡声,粗重的电线连接着转角处的插头,过度氧化和破损导致末端的红色电线丝裸露在外,仿佛一条在寂静中等待一击毙命时机的黑蛇,正对着选中的猎物吐出自己的蛇信子。
把手上落了不知道猴年马月积累出来的一层灰,打开的瞬间,冰箱里的那几盏灯死灰复燃一般挣扎了一下,照出冰箱里大概的轮廓,不过两秒,灯又熄灭了,周遭又笼罩上了那一层忽明忽暗的黄光。
冰箱是四层的,扑面而来的不是想象中的臭味,而仅仅只是一股经年累月的陈腐气息,在混杂着各种神奇味道的厨房里,居然给人一种类似于清风拂来的错觉。冰箱里的东西也很简单,几个封在食品袋里的面包和三瓶常见的矿泉水,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