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短暂的现实
第一百零四章短暂的现实“你去美术馆,认识凌先眠那次,”许恙说,“是我故意带你过去的。”
屏幕的光照在江秋凉脸上,像是粼粼湖面上一层冰冷的月光。
江秋凉神色如常:“我知道。”
“你知道?”
“我在回来的路上遇见凌先眠了。”
“他和你说了?”
“嗯。”
许恙的手垂下来,遥控器掉在地毯上,发出了一声含混的杂音。
“许恙,”江秋凉偏过头,“这么多年,从人生地不熟到现在,你一直在帮我,最初我孤僻一个人,是你拉着我融入到人群里,我语言不通,遇到了不会英语的司机,是你帮我沟通的,包括最近一次发烧了,是你带我去的医院。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很清楚。我是真心把你当成朋友的,所以我选择相信你。”
屏幕上的光映照在江秋凉眼底,泛出透亮的色泽。
他的眼神很真诚。
“西格蒙德医生应该已经告诉你,我开始出现一些自己都不清楚来由的幻境。我的脑海中经常出现一些破碎的过往回忆,有的时候我都怀疑这些是否真的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江秋凉说,“我不相信虚无缥缈,只相信我真实看到的,感受到的。所以即使现在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你和凌先眠之间,我也会选择相信你。”
“所以,”江秋凉抬起眼,“能不能不要以为我好的名义,把我隔绝在外?”
许恙望进江秋凉的眼中,心底有钝痛。
“我知道,我应该告诉你。”许恙揉了揉眉心,眼底浮起一层倦色,“如果有人这么瞒着我,我不会比现在的你更加平静。”
电影在缓慢播放,屏幕上,汽车驶过小路,克丽丝的记忆回到了从前。
“秋凉,”许恙靠在沙发上,“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现实中的凌先眠和你印象中的那个凌先眠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江秋凉沉默。
“或者说,我换个问题,你觉得凌先眠在美术馆说之前没有遇见过你,是在骗你吗?”
江秋凉摇头:“我最开始确实以为他在骗我,但是他没有理由这样做。如果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我,一个熟悉的身份会比一个陌生的身份来得方便许多。更何况这种伪装太难了,每时每刻的伪装,稍有不慎就会被看出来的,起码迄今为止,我没有看出他的破绽。”
“好,他们不是同一个人,这是我们得出的第一层结论。”许恙说,“既然现实中的凌先眠是第一次见到你,那你脑海中和凌先眠之前相处的种种回忆又是怎么产生的呢?”
“太具体了……”江秋凉喃喃道,“我和他之间的回忆其实很多都建立在非常具体的时间和地点,从头到尾都是连的上的,幻想不可能做的这种程度,唯一的可能就是……”
许恙接着江秋凉的话说下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和他之间的回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就是给你做记忆消除手术的意义所在,也是第二层结论,你要消除的记忆根本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记忆,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江秋凉知道这些是真实发生过的,邮箱里几年前的自己已经明确告诉自己这一点。
如果没有痛苦的来源,他根本没有必要进行那么危险的手术。
“他们很像,身世,早期的经历,姓名,外貌,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许恙没有继续道,“唯独缺少了和你相遇的经历。”
“这份缺少的经历导致他们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江秋凉继续说,“一个世界不可能存在这样如此相似又迥异的两个人。”
许恙闻言,看着江秋凉:“如果不是一个世界呢?”
江秋凉若有所思。
许恙看着他的表情,呼出一口气:“你果然早就想到了。”
“我纠结的点从来不是这个,”江秋凉的手搭在膝上,背景音里的英语在静静流淌,他的嗓音像是溪流中光滑的鹅卵石,“我在意的是,我现在以为的现实,根本不是真正的现实。”
许恙神色一凛:“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时候发现……”江秋凉的指尖打出节拍,“从我在美术馆遇见凌先眠开始,我就发现不对劲了。他和我十七岁遇见的那个人不一样,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个世界不可能存在两个这样的人,那么究竟哪个世界才是属于我的世界呢?”
江秋凉拿起睡前被丢在沙发上的书和铅笔,他把书翻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
“我第一次进入游戏,是在一个晚上,我听见了教堂的钟声,进入了造疯者游戏。”
他在第一行写下——游戏,初雪夜,钟声,幻境。
“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凌先眠,是在十七岁的一次宴会上,从此我和他的记忆一直持续到二十岁的生日,中间发生了什么我还没有完全记起来,只知道应该是发生了一些大的变故,导致我选择出国至今。”
他在第二行写下——记忆,凌先眠,十七到二十,变故,出国。
“我在奥斯陆第一次遇见凌先眠,是美术馆,你邀请我去看毕加索的画展,他说他是第一次看见我,我不认为他说了谎,他有着和我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性格,缺少了我记忆中与他的经历。”
他在第三行写下——现实,凌先眠,三十,美术馆,初见。
“这三行对应了三个世界,即游戏、记忆、现实。”
“同时第二行和第三行是矛盾的,如果我在十七岁就认识了他,不可能到了三十岁才算是初见。”
“从逻辑学的角度来说,它们之间只有一个可能是真的。”
“哪个是真的呢?我倾向于前者。如果是一种单纯的幻想,我记忆中的凌先眠不可能这么具体,也不可能让我产生如此复杂的情感,甚至痛苦的印象。这说明我在十七岁遇见他,出国,做手术,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江秋凉的眼中没有波澜,“我对十八岁凌先眠的记忆恢复开始于游戏,他多次明示或者暗示我,他就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
江秋凉问:“如果他们才是同一个人,为什么我只有在游戏和记忆中才能见到他呢?”
他在第一行和第三行之间画了个问号。“归根结底,一切动荡的来源还是在第一行,就是那个晚上。”
江秋凉圈起来第一行。
“我在美术馆遇见凌先眠是在进入几次游戏后,说明从游戏一开始,现实世界就颠倒了。”
江秋凉说:“其实这个世界的凌先眠和我说,是你联系他的时候,我有一点特别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