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明 - 狐瞳蒙尘 - 翎下雪 - 武侠修真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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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明

澄明

初时,他眸中还带着些迷茫与水汽。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眼前,两只洁白狐爪正拘谨地揣在一起。

这是……

云舒尝试着擡腿,视线之内的狐爪便随之伸展,矫健有力。

他……能看见了?

不可置信地探查自身,他惊奇发现,体内妖力运转不再滞涩,相反,只觉躯体前所未有地轻盈。胸腹剧痛不复存在,附骨之蛆般纠缠的魔毒荡然无存,四肢百骸流淌的力量,纯粹而充满生机。周身经脉虽因祓除魔毒而显得脆弱,却完好无缺。

记忆逐渐回笼,他猛然擡头,明亮的双眸焦急寻找着什么。

视线穿透灰暗混沌,终于落在不远处,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那昏迷中始终包裹着他、始终霸道又小心翼翼为他驱散痛苦、始终温柔吟唱安眠曲,为他涤荡魔毒、重塑根基的,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源头。

这身影仍旧高大可靠,却残破不堪,其周身所笼罩的混沌之力与上古魔气,与云舒记忆中清俊儒雅、潇洒风流的师尊判若两人。

“师尊?”云舒轻声去唤,嗓音却因有些哑。

听闻这呼唤,那身影本能地想要转身,却被死死压制。可怖魔气剧烈波动一瞬,却受惊般迅速平歇。云华转到一半的头僵硬地扭回去,他又往远处走了几步,双手紧紧交握,拼命要藏起来。

“师尊……”见此情景,云舒眼眶一酸。

巨大的白狐优雅起身,抖了抖皮毛不存在的尘埃,而后擡起脚尖,一步一步,以云华为中心画着半圆,终于与云华面对面时,方坚定地朝师尊走去。

但他才走出一步,便被对方呵斥制止。

“别过来!”云华好似被烧红的烙铁烫着,无法掩饰地恐慌着,踉跄地后退半步,“醒了……就好。师尊脏了,再近,你会受伤。”

他现在,只剩下天生与仙元对立,纯粹的毁灭力量了。

云舒脚步一顿。他远远望着云华身上新增的伤痕、几乎将自身吞噬的痛苦与迷惘,以及那抗拒又……卑微的模样,心脏疼得难以呼吸。

他明白了。是师尊以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以彻底堕魔为代价,将他从死亡的阴影中拖拽回来,甚至为他净化魔毒,助他复明。

白狐不再上前。他仅缓缓伏下身去,将头颅枕在交叠揣起的前爪上,以某种毫无防备的姿态望着云华。重新焕发神采的清澈狐眸中,不带任何恐惧与厌恶,唯有满溢而出的心疼与信赖。

“师尊,”他抖了抖耳朵,侧躺下来,“球球不会受伤的。”

云华猛然一震,逃避的目光难以置信般望向云舒。

他最可爱的小狐貍就那么伏在那里,腹部最脆弱柔软的绒毛正对着他。那双澄澈的眼眸,仿佛从未被世间污浊苦痛沾染分毫。

“师尊,一点也不脏。”云舒静静与他对望,甚至轻轻摆动一下那九条蓬松漂亮的尾巴,空前严肃,“师尊把球球洗干净了。您看,尾巴是不是比从前更白?”

这一刻,云华周身狂暴涌动的魔气,竟奇迹般安分下来,尽数收回体内。他怔怔看着伏在眼前的九尾天狐,指尖微颤,一时说不出话来。借此时机,云舒则缓缓膝行至他面前,狐首垂落,温热的胸腔内滚出几声撒娇般的狐鸣。

似乎过了千年,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停滞。

云华终于缓慢地、试探般擡起手指,伸向悬于头顶的狐首。那些萦绕指尖的混沌气息,竟在触及云舒就势低头、主动贴过去的湿润鼻尖时,变得春风般温柔。

“嘤。”

白狐甚至愉快地蹭了蹭。

没有灼伤与毁灭,只有从指尖传回的、温暖而鲜活的、云舒的生命力。

仿徨的眼中,那无尽痛苦好似被微光照亮,碎裂开来。他张开鲜血淋漓的手掌,小心翼翼复上云舒为他垂下的狐吻,轻轻揉搓。

“没事……”他喃喃道,混浊的眼中竟滑出一滴眼泪。

“嗯,没事。”云舒舔去师尊眼角泪水,微笑擦去师尊手心血污尘埃,“球球好了,师尊治好的,师尊洗干净的。谢谢师尊。”

又是许久,云华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笑容温暖的小徒弟,那紧绷的唇角终于艰难地、生涩地弯起一个弧度。是属于云华,而不是魔神的笑容。他使了点力,白狐便会意趴下,让云华抱着自己柔软结实的肩颈,两人挤作一团。

“师尊,球球又能看见您了,我好高兴。”云舒耐心地温暖着、开导着自己最好的师尊,妖力柔和试图为云华止痛,“您睡了好久,球球想您,师姐也想您……师尊,陪球球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一起等师姐回来。”

身边传来的温度、泪水灼热的触感,以及云舒话里话外流露的亲近与信任,骤然唤起云华尘封已久的更多记忆碎片。他看见小鹤漫山遍野地跑着捉迷藏,又看见球球拖着九条大尾巴扑蝴蝶,看见自己与挚友亲朋弈棋品茶……也看见,自己走进封印时,云鹤云舒满脸清泪、满眼不舍。

“小鹤……也想我?”他近乎是无意识说出这话,将白狐腹毛抓得更紧。

心尖一疼,云舒用力点头:“对,是师姐。师姐她现在,去寻救我的药了,她还不知道,师尊悄悄把球球洗干净了。师尊,我们回家,吓师姐一跳,好么?”

沉默片刻,云华眼中那抹微弱的清明终于挣扎出来。他抱紧云舒的脖子,目光投向四周混沌,沉声道:“……好。师尊带球球,回家。”

“源初”之隙再度显现,云舒背着师尊,缓慢而平稳地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云华仙山之上。

墨翊珩褪去属于魔尊的玄袍华服,仅着一身平凡素净的墨色常服,孤身一人跪立于禁地灵泉之外。他面前是座新设的香案,袅袅青烟,焚心静神。

没有仪仗,没有随从,连夜修罗也没带。

他跪得笔直,神情是前所未有地平静与虔诚,心甘情愿地一遍又一遍焚香、叩首、告罪。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虚伪浮夸的表演,只是乖乖地垂着眼,一字一句,将那日魔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陈述。从叛军阴谋,到他自大的“将计就计”,再到意外爆炸和云华苏醒,最后是云舒重伤,被云华带走消失。

“孽徒墨翊珩,”他又一次叩首,“行事不周,虑事不密,致使师祖云华受惊,师尊云舒重伤,此为罪一;身负魔血,弑父夺权,踞魔尊之位却不思进取,此为罪二。今于此焚香告罪,非求宽宥,唯愿师祖与师尊早日安全归来。魔域上下愿倾尽全力,助云华寻得良方,以慰师祖师尊之痛。此心此诺,天地可鉴。”

他再度参拜俯身,郑重行礼。

周遭寂静无声,唯有香烟缓缓盘旋,将其誓言送入天际,昭告万物。暗处,几位云华长老神色复杂——自墨翊珩话间,确能体会其自责与担当,做不得假。

这位曾经于云华修炼时沉默寡言的魔尊,似乎,确实与他们猜想的有所不同。

二长老身后探出个小脑袋,金珠看着那据说曾经害得狐仙大人中毒失明、被逐出云华仙山的“坏人”,如今那般安静地跪在那里,心里莫名有几分难过。

“二师叔,”她戳了戳长老衣袖,小声问,“他……他以后要一直这样吗?我总觉得……他快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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