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对面不相逢
无缘对面不相逢
学校正门那片浓郁的金黄从银杏树上挪到了树下。
许灵均背着书包,穿过晴晴雨雨,从深秋走进了寒冬。
南方的冬天冷得狡猾,它不在天气预报的明面数字上张牙舞爪,但懂得怎样暗地里挟裹着湿气,见缝插针穿透衣料去耀武扬威。
灵均揉了揉冻得红一片白一片的手指,拎起桌上两个水杯,随着哆嗦着的人群迎接教室门外狂躁肆虐着的寒风。
两个水杯,一个是保温杯,用来喝热水,一个是塑料杯,用来暖手,各司其职。
待到滚烫将保温杯注满,灵均换上另一个。
他的目光跟随着滚滚升起的白气飘上半空,穿过朦胧的小水滴,落在对面教学楼的某个窗口。
“诶!许灵均?”,后面排队的同学撞了撞他的后背。
回过神来,热水已经漫出了他的杯口,原先呈孤烟状升起的水蒸气在水槽漫开来,意气风发横冲直撞着想要杀出条血路,却注定被周遭无情的冰凉夺去温度。
灵均靠在椅背上握着水杯暖手。
他发现打从那天后他再没见到过齐正则。
那天他在八点半的饮水台边第一眼看中了齐正则。
可从那天后的深秋到寒冬,不管是在八点半还是在饮水台,他再也没等到对面的身影。
那天他站在刺辣辣的太阳里从周围八卦的女生们嘴里听见了齐正则。
可从那天后的深秋到寒冬,女生们虽然依旧喜欢在放晴的课间聚在走廊上聊些有的没的,她们的嘴里依旧会蹦出几个男孩子的名字,但许灵均却再也没捕捉到那个“智商颜值双在线的组织部小学弟”。
那天,他在周测的最后五分钟与他近在咫尺,在下课铃打响后的人潮涌动里认识了齐正则。
灵均咬着牙在竞争激烈的班级里连考了两次前三,期待着在某个周测的最后五分钟,他心心念念的男孩捧着相机站在教室门口。
可从那天后的深秋到寒冬,许灵均接连失望,学生会派来拍照的人高瘦胖矮,都不是他。
他像是消失在了这个校园里,干干净净,吝啬地只留给许灵均一天的回忆。
教学楼下那棵白玉兰在某个清晨绽放了第一瓣娇俏。
灵均写空了一袋笔芯,填满了一抽屉试卷,从寒冬迈向了初春。
春天都来了,许灵均还是没有见到齐正则。
灵均想,要不要直接去对面高一教学楼四层第三个班级堵这个人。
许灵均为了证明齐正则本人真实存在,而并不是仅仅在自己心里,半个月前,他仰着脖子在密密麻麻的高一年级大榜上找着了齐正则的名字,也就旁敲侧击知道了他的班级。灵均告诉自己,你要是一定要见他,你是见得到的。
可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去他的班级堵人。
一来这不是灵均的作风,二来,堵他有什么用,见到他后应当说什么,他心里不明不白的感情自己都没有理清楚,怎样宣之于口教他也来共同承担。
灵均想见他,是想在不打扰到齐正则的情况下,远远地瞧见他,又或是不经意间的迎面,可以自然地打个招呼,刻意地多看两眼。
就像上帝可怜他喘不过气的高三繁重学业,给他在被习题支配的间隙悄悄放上一颗流光溢彩独属于幸运者的宝石,哪天瞧见了,就是偶然的快乐,生活的确幸。
后来回想起那段时间,灵均觉得自己十足傻气。
他当时偏信自己和齐正则有缘分,既然有缘,就不必刻意,不要叫刻意冲淡了缘分的美感。
但他,明明就很刻意。
早自习通常要坐在教室里读书,但五十几张嘴巴张张合合发出的声音挤在一个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嗡嗡嚷嚷实在压抑得慌。老师对在教室外早读的高三学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正如灵均所愿。他带着书站在连接高一高三两栋教学楼的空中走廊,读得认真,但不可以说是心无旁骛。
向来不热衷于运动的他没再缺席大课间的跑操。因为高三的跑操路线正好穿过做课间操的高一学弟学妹们前头。
向来不愿意浪费时间挤食堂的他放弃了节约时间的方便面与饼干面包,投身食堂大军。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一个齐正则,许灵均刻意地为不经意找到那颗幸运宝石创造机会。
“你叫什么名字?”
“齐正则。”
也不过几个月,灵均竟忘记了那次对话之后是如何收尾的。就像钢笔写下的字被打泼的水晕开,只留下一片模模糊糊的灰斑,正如灵均这朦朦胧胧的感情可能不会有精彩的收尾。
语文课,老师强调着古诗词的意象与意境,许灵均偏过头瞧着窗外的春意盎然,燕懒莺慵。
他笃定齐正则现在就坐在对面教学楼四楼的第三间教室,或认真或随意地听着他的任课老师讲解知识点,漂亮的手指翻动着课本上的教科书或课外闲书。
那天的相遇,或许是两条不平行不重合的直线唯一的相交点,之后,两条直线理所当然地按着各自的轨道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行越远。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许灵均看着习题册上的一句话愣神。
他发现自己或许犯了一个错误,他错把曾经的偶然当做了缘分,而许灵均和齐正则本无缘。
许灵均转过头看着黑板旁挂着的那块活像定时炸弹的黑色电子倒计钟,红色的字体已经从三位数跳动到了两位。
“以后不要再想他了。”灵均警告自己。
高考前一个月,两天的一模考试后刚好是星期天,寄宿的灵均回了趟家。
一挨自己的床,他就沉沉地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考试是件费心费神的憔悴活。
那个梦灵均不记得怎样开始,但他记得它骇人的结尾。
许灵均竟然还在做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