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四脉齐现
虽只是短短数语的交锋，他已完全落入了被动。流云风对他说的每一句，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有的放矢，既不失子侄之理，用词不卑不亢，又句句以事实举证推测，让他无可辩驳。
两年前他仗长辈身份，知行境大成的压倒性实力，以一句“强权即是公理”破他心境，对其打压，如今流云风的实力已足以与他抗衡，话语份量自然不同以往，如果他还有一点点的优势，那就是儒门长幼伦理。
只可惜，这个流云风，从来不是儒门之中那些恪守经义教条，循规蹈矩的子弟，连宗族长老都敢杀，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换作他未受重伤，也许还能出手擒下这个儒门叛逆，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流云风放走江涛，功亏一篑。
闪雷兽已消失在视野，追之不及，江涛修为过人，身边又有红黑青白四位大将，这么难得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让他伤势痊愈，有了防备，想要再取他性命，只怕比全歼东城军还要困难。
事到如今，唯有以理说服眼前这位不服管教的子侄，才有可能让西城军的牺牲不至于白费。
想到这时，他背靠身后的一棵大树坐了下来，看着远处的流云风，感叹道：“你让我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流云风不为所动，说：“四叔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流云勇苦笑一声：“我为哪般，真有那么重要吗？我年轻时也曾经像你一样满腔热血，试图改变这世道的不公……”
他眼中闪过伤感之色，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可最后的结果，并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的努力而有所改变，你这样不顾一切地去挑战宗族规矩利益，发泄心中的不甘和愤怒，最后又能得到什么，最终难逃宗规家法的处置。”
流云风说：“人生在世，若连追寻真相的勇气都没有，那儒门经义之中所说的勇毅，岂不是虚妄至极的空谈？四叔刚刚所施展的文骨箭中，勇脉至真至纯，无坚不摧，以四叔此时的所言所行，绝无法凝炼出此等纯正文脉，敢问四叔，你的言行与思想，果真如一吗？若真如一，以你知行境的修为，就算我手中有乌金刀，也无法挡下勇脉所铸文骨之箭。”
流云勇浑身一震，盯着流云风良久，才叹道：“难怪你年纪轻轻，就能凝炼出四道文脉。”
流云风脸上并没有被这位高高在上的四叔认可的欢喜，脸上反而有遗憾之色，淡淡说：
“四叔当年之勇，是向宗法族规提出质疑之勇，是为贫弱百姓斩权贵之勇，是上阵杀敌护国保民之勇，是为遭受不公和欺凌的母子挺身而出之勇，所以才能如此精纯刚烈，母亲年轻之时，每每提起四叔，也是由衷赞誉推崇，在侄儿的心中，对四叔始终存着一份感激和敬意。”
流云勇第一次听见这侄儿吐露心声,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按说以四叔的资质与性情，修儒五十余载，早应踏入贤者之境，为何却迟迟没有突破？”
流云勇脸色一变，最终摇头苦笑，化作一声叹息。
“侄儿斗胆猜测一下，四叔为寻突破，强凝忠脉，却发现陷入了迷惘之中，不知到底是忠于君王，还是忠于兄长宗门，既不想违背兄长之意，又不想背负对君王不忠之名，才出此自认为两全的下策，以身殉国，既可不违兄长授意，又能留得忠烈之名，可四叔以为，当今圣上真的会被你蒙骗吗？”
流云勇浑身一震，终于明白，叹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情意二脉，竟能有如此奇能。”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流云风，只见他眼神清澈，隐约含有一丝同情和理解，心中不禁涌起一丝酸楚，活至今日，已近知天命之年，却让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看了个透彻。
突然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受流云风话语所牵制，完全陷入了被动之中。
将心中感慨收起，叹然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若能将我击败，我便将一切原由告知，让我看看你这两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竟能精进如此！”
流云风叹了一口气：“如此，侄儿只好冒犯了！”
铁笔握在手中，文气瞬间弥漫周身，引动天地灵力，将这两年历经所悟，心中所感，化为情意仁勇四文脉，穿丝引线，在空中挥洒。
一幅浩气恢宏的壮阔图景渐渐地呈现出轮廓……
宁静的世外桃源，金戈铁马的铁血战场，同生共死的战友情谊，情深意重的男女之约，生死不弃的皓首夫妇，为仇蒙闭心智堕入魔途的墨门高手，信仰虔诚的徒众，即将降临的天地浩劫……
一幅仿若汇聚了世间众生之相的浮世绘，在流云风的笔下，融于一体。
流云勇目睹此景，心神震骇，久久无法平复，后渐渐受流云笔意所影响，融入画意之中，如入定一般，若有所悟。
数刻之后，流云风终于停笔。
这一幅包罗万象的浮世绘却并未完成，中间空出一大片，显然是无以为继，最终难以将这些复杂感悟完成。
正要崩碎之时，流云勇飞身而起，将手中金枪作笔，在空白处继续流云风未完的图绘。
流云风默默退到一旁，静观不语。
只见流云勇金枪下，一幅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图景渐渐呈现。
图景之中，倾注的是流云勇修儒数十载的心得感悟。
无法摆脱儒门经义教诲，两难双全的忠与义，心中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并愿为未来太平盛世奉献自己所有的至真心意……
然而在他的图景之中，流云风却看到他的痛苦，无奈，困惑和挣扎。
大周的腐朽，儒门以德治国的美好愿景，想要实现难比登天，人心是最难把握的，圣人尚且有私心杂欲，何况是普通人，更别提掌握了权力的普通人，仁义最终沦为口头上的标榜，又或是用来铲除异己的利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