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薛贵人
永平三年,四月初六,午时。
日头正高,凤央宫内,谢瑾坐在床边,握着皇后的手,目光平和,却紧盯着太医搭在大皇子脉象上的手,不眨一下。
吕太医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在深宫内廷浸淫多年,情绪早就变得十分内敛,哪怕此刻顶着皇帝威严沉重的目光,他面色认真淡然的把完脉,恭敬回话:“回陛下,皇后娘娘,大皇子脉象已经渐渐平稳,没有大碍。再调养几日,风寒之症便可痊愈了。”
谢瑾感觉到手中皇后的手指松泛了些,安抚地轻拍了一下,自己绷紧的背脊也跟着放松了。
“李忠,送吕太医。”
一直躬身垂首站在旁边的御前总管太监李忠,上前一步,向吕太医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与他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梓潼,吕太医是太医院的院首,医术精湛,现在有了他的话,扶光没有什么大碍了,你也该放心了。”
谢瑾看着皇后这些时日,忙着照顾病重的大皇子,华服钗环褪尽,只着素衣,青丝简绾,衬得她愈发消瘦,疼惜地半揽住她的肩。
“梓潼辛苦了,等扶光那小子好了,朕一定要好好说他一顿。他才八岁,年岁还小,习武读书急什么!”
他说这话时,就想到他前几日得知底下的人哭着来回话,说大皇子忽然感染了风寒,昏迷不醒,他眼前一黑,在金銮殿,当着所有朝臣,差点晕过去的模样,没忍住瞪了眼躺在床上还睡着的儿子。
皇后瞧着他这般跟孩子气的模样,浅色的唇弯了弯:“扶光深得陛下喜爱,他如此努力,也是怕丢了陛下的脸,让陛下失望。他如今也吃到了自己粗心鲁莽的苦,陛下要是再严厉说教,扶光伤心落泪了可怎么好?”
谢瑾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想了想自己大儿子眼泪汪汪的模样,眉心微蹙,轻咳一声,“算了,看在梓潼你为那小子说情的份上,朕这个做大人的就不跟小孩子一般计较了。”
皇后轻轻地笑了一下,眉眼愈发温柔,“陛下实乃宽厚之君也。”
谢瑾故意绷紧的脸,在这句话下,倏地松开了,“朕知道扶光是个好孩子,只是慧极必伤,他小小年纪,心思太重,于他自己也不好。他是朕的嫡长子,是梓潼所出,他便是个纨绔,那也是朕的儿子,朕这个父皇,哪里会不喜欢他。”
言语之中对大皇子的看重喜爱,瞎子也听得出来。
这样浓厚的帝宠,身为大皇子的母亲,皇后面色仍旧淡然平和,并无任何失礼激动之色。
她抬手温柔地反握住谢瑾的手,“陛下所言,是一片慈父之心,扶光所为,也是作为儿子,对父亲的一片孝心和敬重。只是他年纪尚幼,有些地方思虑不周,臣妾与陛下细心教导就是了,陛下不必如此忧虑。”
说着,她语气停顿了一下,轻笑道:“若是他下次再这样,不劳陛下开口,臣妾直接打他手板子。”
“别别别!”谢瑾赶紧拦下皇后危险的想法,“扶光还小,说两句尚可,哪里能打呢。”
皇后顿时笑意更浓了。
谢瑾在她笑意盈盈的目光下,微微别开眼。
李忠送完吕太医回来,听到殿内的说话声,没进去打扰,站在门口守着。
这时,一个宫女过来。
“李总管,这是兰芳阁的薛贵人派太监送来给陛下的信。”
薛贵人,李忠一下子就想起了是谁,接过信封,却没有进殿,“你去跟那个太监说一声,陛下得空了会看的。”
宫女出去回话了,送信的太监早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早跟主子说了,大皇子病重,陛下已经连着七日都在凤央宫,陪皇后照顾大皇子了,信送到了,陛下一时半会儿的不会看。
小太监心底无奈,谢过宫女后,他又匆匆回去了。
谢瑾陪皇后用完午膳才出来。
等出了凤央宫的殿门,李忠这才将信递上去。
“陛下,薛贵人派人送来的。”
谢瑾拆开一看,白纸黑字,写满了认错的话,甚至依稀可见泪痕,晕湿了几处的字迹。
在信的末尾处,还留有一首词: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李忠一直留意着御驾上谢瑾的神色,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到后面,谢瑾脸上升起了些许兴味。
“李忠,去兰芳阁。”
李忠收敛住心中思绪,高声道:“摆驾兰芳阁——”
兰芳阁的薛贵人,是今年二月开春,选秀入宫的,也是那一批秀女中,最先侍寝的人。
谢瑾依稀记得,她生的不错,才十六的年纪,身段玲珑窈窕,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杏眼,里面还带着难压下去的青春朝气,她一笑,那股朝气就更加浓烈了,像极了春日里开得如火如荼的花。
他不缺美人,无论是做皇子时,还是现在做这个皇帝。
美人见多了,眼光难免拔的更高了些。
今年的选秀,谢瑾其实没什么兴趣,不过是随旧例跟太后的意思,挑了几个他还看得过去的入宫。
薛贵人参加选秀的时候,穿的是宫里准备的统一服饰,哪怕如此,都压不下她身上那股浓烈向上的青春朝气。
是以,她一入宫,谢瑾就给她封了个正五品的贵人。
一众新人中,她第一个封贵人,第一个侍寝,连着大半个月的圣宠。
照这样下去,薛贵人生子封妃,成为一个宠妃,几乎是必然的。
然而,薛贵人自己犯蠢。
谢瑾走下御驾,瞧着缓缓打开的兰芳阁殿门,神色淡淡地迈步而入。
兰芳阁禁足快两个多月了,门庭冷清,伺候的宫人还少了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