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皇后
太后一肚子气,谢瑾心底也同样不舒畅。
伺候的李忠愈发小心起来。
圣驾往御极宫方向去,走了一半,谢瑾望着冗长的宫道,忽而道:“去凤央宫。”
李忠立即高声道:“摆驾凤央宫!”
谢瑾到的时候,皇后听到外面的动静,放下手里的针线,扶着松月的手出来迎接。
“梓潼不必多礼。”谢瑾赶紧扶住皇后的手,拦下她行礼的动作,“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
谢瑾牵着皇后的手一面说着话,一面进屋。
榻上的针线篮子还没有收起来,谢瑾看到,有些不赞同道:“夜里做这些东西伤眼,贞儿姐姐要想做什么东西,交给司衣司的绣娘去做就是了,不然,朕白养着她们做什么。”
两人走到榻边,皇后顺着他的力道,挨着他身边坐下,“臣妾又不常做,不过是拿来打发时间罢了。”
“让陛下担忧,是臣妾的不是。”
谢瑾随手从篮子里拿起那块绣了一半的祥云仙鹤的布料,细看了两眼,“贞儿姐姐的女红愈发精进了。”
“陛下过奖了,臣妾这手艺,还有得学呢。”皇后等他把东西放下后,让宫人把针线篮子都收起来,柔声与谢瑾道:“臣妾的小厨房新做了红糖姜水酒酿圆子,和一些爽口小菜,陛下尝尝味道如何?”
谢瑾也没推拒,点了点头。
很快,宫人们端着东西陆续进来,榻上的矮几摆满碗碟。
按规矩,皇帝用膳,后妃都要站着布菜伺候。
不等皇后有所动作,谢瑾先一步按住了皇后的手,“你身子还未好,累了好些日子,这些小事,自有宫人来,好好陪朕坐着。”
皇后知道他这会儿才从太后那边过来,心里怕是有些不大舒坦,也没非要跟他犟着讲什么规矩。
顺他心意坐着,放缓了声音为他介绍桌面的菜式,“夜深风寒,红糖姜水酒酿圆子暖身,那几样酱菜,是母亲前些日子跟弟弟们一块儿做好,不日前入宫探视,给臣妾带来的。”
“臣妾母亲还记着陛下对臣妾与沈家的好,母亲想为陛下送些礼,只是陛下富有四海,母亲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送什么让陛下高兴些,这才想着亲自弄些陛下爱吃的,聊表心意了。”
昏黄的烛光映在皇后的面上,她额首微垂,唇角轻勾着柔和的弧度,谢瑾静静瞧着,似乎生出了玉得温润。
想到玉,谢瑾吃饭的动作忽而慢下来,墨色的眼珠不动声色地移到了她的右耳上。
白玉耳坠还挂在上面,矮几上暖色的烛火隔着距离,似是将它烧得软乎温暖起来。
皇后柔声的话语倏地一顿,慢慢抬眼,对上了他幽幽地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摸上了自己的右耳上的玉坠,柔和的眉眼难得俏皮地挑了一下,“陛下这么喜欢臣妾的这只耳坠,不如臣妾摘下来,送给陛下如何?”
她这一笑,将她周身那端庄疏离的味道轻轻扇开了些,如玉上尘拂落,露出底下真切的颜色。
比那只玉耳坠还要动人,它将谢瑾的视线拉回到了真正的玉面上。
谢瑾睫毛颤了两下,没说话,搁下碗筷,接过宫人递来的水,漱口净手,再拿帕子擦拭干净。
等宫人们都收拾干净退下去,谢瑾凝望着身边的人,忽而抬手轻抚她的眉眼,“玉坠子是好,可也好不过贞儿姐姐这块真正的美玉。朕又岂能舍珍珠而取鱼目。”
红糖姜水酒酿圆子确实暖身,抚在她眉眼的指尖,皇后觉得颇有些烫人,“陛下总是会取笑臣妾。”
谢瑾笑了笑,收回手,与她说起了慈宁宫的事:“太后请朕过去,说是劝朕雨露均沾,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为得还是她李家,想让宫里出一个怀着李家血脉的皇子。”
“太后才不过四十,朕看,她却是已经糊涂了起来。”谢瑾嘴角露出一点讽刺冰冷的意味,“就算皇子留着李家的血脉又如何呢?先帝生母出自权盛一时的顾家,他身上也留着一半顾家的血脉,可最后,先帝借顾家之势登基后,显赫势众的顾家最后还不是被先帝无情处置,一朝沦落,到朕能记事后,顾家留在京中的,也就只一个隔了几代,与主家关系冷淡的旁支了。”
这话说得深了,皇后面色如常,只柔声道:“李家的男儿不争气,太后许是怕将来自己出了什么事,李家那些可怜女儿遭了祸害,才想着如此吧。”
“朕倒是不管她如何想,后妃是朕的后妃,朕想宠幸谁,哪里轮得到太后来安排呢?再者,朕又没想过让李家女儿不生孩子,反正生了都是皇家的人,心也是向着皇家的。谁让李婕妤那性子……”
谢瑾有些无奈,“也不知道太后到底看了些什么书,总觉得皇帝掌控朝堂,平衡内外,是靠皇帝睡哪个妃嫔做到的。太后还说让朕冷待贞儿姐姐,才能让你安稳度日。”
一说到这,谢瑾就忍不住想笑,“太后是一点也不明白何为皇帝。前朝末帝是个傀儡君主,他独宠舞姬出身的兰姬,封后专宠不算,还因兰姬无法生育,讨厌其他妃嫔生子,他干脆直接将所有妃嫔都赶出了宫,后又直接在上朝时,让兰姬与他同坐龙椅,玉玺都随她把玩。若真按太后的意思,前朝末帝此举,岂不是早就让朝臣被夺了皇位?哪里能有二十多年的活头。”
“不说前朝,就拿先帝来说,萧皇贵妃盛宠一时,连她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敢对张皇后、一众皇子公主不敬,先帝知道,也不过一笑了之。朝臣后妃宗亲都屡次进言,先帝置之不理,也不见哪位大臣说先帝独宠萧皇贵妃,他要夺了帝位。”
谢瑾道:“太后想让朕雨露均沾,也该找个好一点的理由。”
皇后也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太后言语上虽有失妥帖,可理倒是没什么问题。陛下因扶光病重一事,冷落了后宫姊妹们许久,如今扶光痊愈,陛下是该进后宫看望一下其他人了。”
谢瑾顿时有些不高兴了,抿嘴看着她,“贞儿姐姐就这么急着把朕推给别人?”
皇后无奈失笑,抬起另一只手反握住他的手背,“陛下又在说傻话了。”
“臣妾自然是不舍,只是后妃们被选入宫中,年纪轻轻的就远离了家人来侍奉陛下,若是她们一直无宠,身边没有一儿半女作伴,孤苦无依,臣妾身为皇后,若不能大度宽厚,反而打压她们,她们岂不是更加难过。”
“何况,臣妾身为皇后,有让皇家子嗣绵延之责,更不能小人之心,让陛下因臣妾受人指摘。陛下对臣妾之情,臣妾心中有数,无论陛下如何,臣妾都相信陛下。是以,臣妾才敢胆大妄为,将陛下推给其他姐妹。”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玉面上始终温柔平和,毫无任何难过之色,谢瑾凝视了她许久,笑了一下,“朕知道了,贞儿姐姐如此信朕,朕更不敢让贞儿姐姐失望了。”
“夜深了,休息吧。”
皇后张口就欲叫人进来伺候,谢瑾拦住了她,“难得朕跟贞儿姐姐相处一会儿,别让外人打扰了。”
“没有宫人伺候,朕来伺候贞儿姐姐如何?”
皇后来不及拒绝,谢瑾拉着她进了内室,将她按在了妆台前坐好,为她拆下了头上的钗环。
摘到右耳的坠子时,谢瑾指腹轻轻揉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皇后从镜子里看到他的小动作,温柔地笑了笑。
等二人衣冠褪毕,安静地相拥躺在被子里睡了。
屋外的松月听到里面没了动静,又等了一会儿,才轻轻撩开门帘进去,将烛火都熄灭,回偏间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