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临近亥时,南家嘉柔居内。
清黛刚刚踏进正堂的门,确见阿珠及一个脸生的老管事和一个脸熟的婆子俱跪在孟槐及南长青的脚下。
她悬了一路的心,不由扑扑直跳,忙上前给他们夫妇俩福身请安。
孟槐见着她脸上倒没什么怒意或刻意的疏离冷淡,温柔如旧:“入了夏,夜里小虫子多,一路过来可没被咬着吧?”
清黛摇摇头,浅浅笑答:“我带着上回姑姑给和我三姐姐的驱虫香囊,再厉害的虫子想也不敢近我的身。”
一旁的南长青除了过年那段日子与她匆匆一面,到今日还是头回近看她,只觉她行止从容,未见半分做了亏心事的心虚,他心中也跟着存了疑影儿。
孟槐温言道:“原是姑姑和姑父不好,这么晚还把你叫过来,但你在老太君那里应该也听说了吧,今夜之事关乎你们的夫子,且又牵扯到了你,所以姑姑也只好找你来问一问。”
“仇夫子如何了?”清黛担心地问,却也疑惑不已,“怎会与我有所牵扯?”
南长青淡淡开口:“方才送回他家里,郎中也过去了,只是人今夜定然是醒不过来的了。至于为何叫你来…今夜园中巡夜的管事和郝婆子都说,在学塾附近见着了你这婢子,如此夜深人静之时,你身边的丫鬟不在念慈堂跟着你,怎又会跑出去那样远?”
“我也不知道啊。”清黛睁大了眼睛实话实说,转头又望着阿珠,“你方才不是跟着唯姐姐身边的奶嬷嬷去小厨房去茶点了么,怎的会跑出去了?”
阿珠慌忙地使劲摇头:“原是这样的,谁知去到小厨房后我遇到这姓郝的婆子,道她家男人今夜出门巡夜之时忘记带些垫肚子的夜宵了,她眼睛不好,天黑之后不便进园子,便托了我到她家男人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谁知我刚到那儿没一会儿便听见不远处学塾里面传来惨叫声,我听着害怕,也不敢过去,幸而这时巡夜的人来了,我才和他们一块去到学塾里的。”
这时那位老管事的惨戚戚地磕头道:“但请老爷太太明鉴,小人素来都没有用宵夜的习惯,我家老婆子怎会在今夜突然安排人来给小人送吃食呢?”
阿珠耿直地看着他们老夫妻两个,又指了指被当做证据放在孟槐手边的扁圆漆木食盒:“可那婆子就是这样交代我的,你看,食盒就在那儿呢,就是她递给我的啊!”
不曾想那郝婆子一脸莫名其妙:“老婆子我何时给姑娘你递过食盒?你去小厨房的时候我分明是在我家姑娘的院里带着小丫头给姑娘熨烫衣服,这都是有人证的!你既说了是我,那你的人证呢!”
阿珠又急又气,涨红着脸道:“你,你那时把我拉到角落,哪里有人能看到!”
清黛心下叹气,瞧这小姑娘的脑袋瓜子,怪道人家想到通过她把今夜这事儿往自己身上栽呢。
但事情到这儿也十分明晰,她一个外家女子,不过借南家的地方知书达理,这家认得阿珠的左不过内宅念慈堂和嘉柔居的人,顺便还囊括了依附在念慈堂旁的素唯院子里的人。
再加上方才孟槐所言,她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却又不免觉着好笑,就这么点破事,犯得着费这么大周折,往她身上下套么?
清黛想了想,便小心翼翼地与孟槐道:“大姑姑,郝婆子所说的人证想来也是唯姐姐院中的的丫鬟们,不免有偏帮之嫌,阿珠指认了郝婆子却又苦无证据,双方各执一词,手中却都没有最有利的证据证明对方说谎,局面反而僵着了。”
孟槐耐心听着,南长青却奇怪道:“小丫头,你竟不为自己分辩几句么?”
“需要我分辩什么么?”清黛莫名地扬眸一望。
不过她这话确也算问到了点子上,现在这情况,已然并不只限在下人之间究竟是谁扯谎这个问题上。
关键还是在于,这背后到底是谁策划了仇夫子受惊之事。
孟槐也是听明白了这一点,并选择了相信清黛:“没错老爷,即使这阿珠今夜是经过了家学的院子,可这也并不能证明此事乃是阿宝主意,何况阿宝年纪最小,向来又是最乖巧的那个,怎能策划得出这般恶劣又出阁的恶作剧呢?”
南长青却依旧持有怀疑:“沈家四郎与她一般年纪,怎又能把那仇生打得爬都爬不起来呢?”
清黛无语,那小子天生蛮力,跟她有什么关系?!
难道就因为出了他这么一个特例,天底下所有同样年纪的孩子就都是天才神童了么!
不过很快,南长青就又抛出了之所以让他难消疑心的有力证据:“方才那些帮忙装神弄鬼的外院小厮挨了打,该吐的也吐干净了,俱都说是收了一个自称是孟家下人的女子给的好处,才有了今夜之事,而且那些脏银也都从他们屋里或者身上搜了出来。”
“孟家人?”孟槐不由转头看向丈夫,“既说是孟家人,那可有说是姓甚名谁?”
“太太这就想左了。既是隔着墙干这样见不得人的差事,谁又会上来就跟别人自报家门呢?”
南长青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一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的神色,“那群小子是近几日才进府的,都还各自跟着管事学规矩的,眼皮子浅,在府中也无甚人脉,甚至连各房各院的门路只怕都还没摸清,想来要他们空口白牙去栽赃别人侯府,他们也是不敢的。”
“那问题会不会出在那个自称是我孟家人的女子身上呢?”
清黛直接忽视了自己也是嫌疑人这件事,积极地参与到案情讨论当中。
孟槐蹙着眉头:“还有那些个脏银,虽说是查到了,可也保不齐是不是从我们自家的账上出去的,莫要到闹到我娘家时查出来是咱们自家贼喊捉贼,反惹得我娘家笑话。”
南长青其实也没有坏心思,只不过是现在的证据都指向清黛,他这个父母官做惯了的人,如此思虑处事也算公允,反而是孟槐偏袒清黛的痕迹更重些。
但孟槐所言也并不是全无道理,余光又瞥见清黛在那儿困得直打呵欠,便道:“今夜天色已晚,若要查账只怕熬坏了太太的眼睛,如此便让大家都去歇着,待明日账目查清楚了,想仇生也该醒了,届时再查问也不迟。”
不出意外,清黛这夜便留宿在了嘉柔居的客房中。
忙乱一夜,她早困得睁不开眼睛,一沾床就酣然入梦。
涉事的几个下人也都让另外看管起来,到了次日清晨,清黛本还好睡,却听得屋外院中像是有人在哭闹不休,叫本还想要赖会儿子床的她,瞬时间了无睡意。
起身时正好碰见昨夜临时过来伺候的刘妈妈替她打了水进来,她便顺口问:“外面是谁在哭呀?”
“是我们家唯姑娘和旭哥儿,听说郝婆子被扣住之后,唯姑娘担心,这不一大早就扯着旭哥儿一块过来跪着请罪救人了。”
刘妈妈心烦不已,“姑娘你莫急,先慢慢梳洗着,这会儿我们太太已经找来账房细细对账了,待姑娘梳洗穿戴好,想也就该有结果了。”
“唯姐姐人真好。”清黛望着铜镜的瞳孔并未聚焦,呆愣愣的,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那我的阿珠呢?”
刘妈妈不由笑了,用哄孩子的口气道:“阿珠是姑娘的人,并非出自南家,在我们这儿大小也算是客人,做主人的自然不能慢待了客人。”
正说着话,刘妈妈手上也没停下,麻利地给她换好了衣裙,又替她将头发挽成一对灵巧的双环髻。
刚要出门的时候,恰好孟槐那边也派人来请了。
再进到这嘉柔居大屋里时,孟槐的脸色却不似昨夜那般和柔,坐在那儿略略带着几分烦扰和严肃。
而素唯和小怀旭也都被从院子里请了进来,正坐在她手边的小杌子上低低抽泣着。
清黛一来,她便一面招呼着人给她端了把小圆凳,一面对小怀旭道:“旭哥儿还要上学,就且先去吧,莫要误了时辰。”
怀旭应声出去了,就听素唯哽咽着开口,直逼清黛:“阿宝妹妹,我素来与你交好,我身边的人也各个都夸你乖觉讨喜,尤其是郝婆子,每每说起你时都是赞不绝口,有时连我都有些嫉羡了。可你如今却要拿她出来顶缸,是否太令人寒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