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次日天蒙蒙亮,窗外树梢上,已经有勤快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地为生计奔忙。
屋内冰盆里的冰也都化得差不多了,在一阵闷热中,沈猎疲惫地睁开眼。
宿醉过后他的头就像是要爆开似的疼,两边太阳穴也突突直跳,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揉一揉,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早已被什么东西给压得酸麻失觉。
他茫然地往下一看,确是结结实实地被怀里清黛的脑袋吓了一跳。
夏夜暑气难消,清黛睡觉一向不大实,加之又换了新地方,昨晚搂着人家睡过去以后,竟在梦里直接演起了小娘子版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东一脚西一拳的,着实让一张床上的沈猎有些消受不起。
半梦半醒间就又把人捞过来箍在怀里,哪怕热得汗流浃背,也不敢再松开。
不过他们自己一时半会儿也都没意识到这些,尤其是沈猎,他已不记得昨日在席上被宋执那夯货灌了多少酒,一觉醒来脑袋里一片空白,要不是醒来第一眼看到清黛,他差点都没想起来昨日是他们的大喜之日。
尚在睡梦里的清黛仿佛也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异动,下意识地嘤咛了一声,唬得沈猎心口直条,还以为她就要醒了,孰料她不过是朝里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适、更方便她伸展手脚的睡姿,继续呼呼。
沈猎不觉松了口气,零零碎碎的记忆涌上脑海,盖头下她笑意盈盈的眼神,醉梦中她软玉温香的怀抱,回过神来又见她睡在枕边安恬沉静,那么虚幻又那么真实。
他们就这么……成婚了?
父母之命,天子赐婚,中途甚至都没有任何风波周折,她就这样顺遂地成了他的妻。
从此与他结发长生,同衾共枕?
沈猎侧头痴痴地盯着清黛的睡颜,什么头疼,什么暑热,全都抛到了脑后,忍不住就想伸手去试着触碰她柔皙的脸颊,确认他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在他的指尖就要碰到清黛时,忽见她羽睫一颤,下一刻就毫无预兆地张开了眼睛。
沈猎喉咙一紧,触电一般迅速缩回了手,慌里慌张的,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笨拙地假装自己也还没醒。
殊不知清黛在他头一回牵动手臂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是一时还困得睁不开眼睛,这才习惯性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可纵是闭着眼,她也还是感觉到了身边有一道灼烫的视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原本迷迷糊糊的,她也不曾在意,时间渐久,她才慢慢感到有些不自在。于是便睁了眼。
好巧不巧,就把沈猎的手足无措尽收眼底。
她心里登时一乐,瞧他这一副扭捏腼腆小媳妇的样子,猜到他定时喝多了酒什么也不记得了,忍不住地就想犯坏。
灵机一动,顺势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
“好了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趁他还想不出托词吱声,便又一派严肃地往下说,“趁着女使们都还没过来,我有些昨个儿没说成的话,想和沈大人赶紧说了。”
沈猎听到她骤然发冷的语调,果然就有些迟疑,顿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道:“你说。”
上钩了。清黛心里窃喜,嘴上却还疏冷着:“我知道沈大人那日来我孟家抢婚,是受命于今上,您也是身不由己。你我之所以能成婚,也是为了顺应圣意,不得已而为之…娶我并不是沈大人的本意,而我…沈大人到过柔夷,想也还记得我的阿增哥哥吧?”
沈猎听了立时睁开了眼睛,惊然望向她玲珑纤细的背影,“你和他……?”
清黛继续胡扯:“是啊,就在我来京之前,我已经答应阿增哥哥的求婚了,他等了我好些年,待我温柔关切、言听计从,我自是不敢轻负……可我着实也没想到,此番上京,竟差点了断了我和他的姻缘。
“不过…这些日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圣上为我指婚的不是其他人,而是沈大人您。还望沈大人看在咱们幼时同窗的情分上,来日寻个机会与我一封放妻书,成全了小女子吧。”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把他刚刚才建立起的期许一一敲碎,又狠又无情。
一瞬间,沈猎甚至都忍不住去怀疑,先前回想起来的那些七零八落的记忆是不是只是他自己在做梦罢了。
他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少不得要自嘲一句:沈猎啊沈猎,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凭你,也配做那样的梦?
然而想到这两年多的黑暗与血腥,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咬紧了牙关。
就像掉进沼泽中的人,明知于事无补,却还要垂死挣扎,“御赐之姻,岂能和离?”
“……死遁,如何?”清黛越说越逼真,“听说世间有一种假死药,能让人七天七夜不闻心跳,不见呼吸,届时倘若不能和离,我便寻来此药服下,沈大人大可就此对外宣称我得了急疾,不治而死。
“如此既不耽误沈大人另觅佳人,也能叫我安然脱身,待风头一过,我同阿增哥哥成亲办酒,定然也会请沈大人一道,来喝我们的喜酒的!”
说罢,等了许久她都没能等到沈猎有所回应,她心里渐渐有些没底,便一面转过身,一面试探着说,“沈大人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了,您的大恩大德,我和阿增哥……”
“够了!”不想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猎忍耐不住地厉声喝断。
这是他头一回对她发脾气,虽然是她自己挑的事,但还是有些被吓到。
她刚要坐起身解释,便被他扣着肩膀抵在床帐里边,背紧贴着墙,躺也不是,坐也不是,不得不直视着他的眼睛。
“阿增阿增阿增!你嫁给我第二天,心里嘴里就只顾着别的男人,考虑过我的感受么?!况且想他不过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破郎中,怎就值得你如此惦念!”
他怒不可遏地攥着她的手臂,生气之余便只剩下说不出的委屈,望着她的眼神似乎还在奢望从她的眼睛里找寻动摇的希望。
“既然你一开始就不想嫁我,当初又为何要一口应下?这几个月里,凭你的聪明才智,又为何不想办法金蝉脱壳?为何非要等到成婚以后,才来与我说这些,你把我当什么了?!”
是一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还是一副用来挡掉不合意的婚事的挡箭牌?!
他就像个自欺欺人的小丑,忐忑不安了这么久,以为终于可以心想事成,与她携手一生,哪成想竟是当头一棒,黄粱一梦!
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
谁知下一刻,方才还一脸冷淡疏离的少女忽然便笑颜逐开,趁他神思一松,便嘻嘻笑着滚进他怀里。
猫爪般调皮的小手在他胸口若有似无地一挠,将他一直贴身戴着的那枚护身符勾在指尖,饶有兴味地捏了捏。
“你觉得呢?”
沈猎懵了,本来就疼的脑袋瓜子这下更是晕头转向,被她娇娇软软的身子一贴,差点就转不过弯来了。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