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马车的车轮被石头绊了一下,车身随之微微一震,他吻在她的嘴唇上。
青涩如蜻蜓点水,却又虔诚似信徒。
清黛浑身酥软,情不自禁地勾上他的脖子,沉溺在他从来只示于她一人的温柔里。
午后夏光如火热烈,马车满载一厢风月,穿过华都最热闹的灯市街,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都与之擦肩不相干。
到了鸿胪寺前,侍者掀开车帘,两个人却又是一副端方正经的模样。
除开微肿的唇瓣,再找不出半分放浪越礼的痕迹。
莫况莫坤舅甥俩也已等候他们多时,他们与沈猎也算是旧相识,同他们一道寒暄说话的时候,沈猎明显比在孟家的时候自在的多。
他也相当清楚柔夷外家在清黛心里的份量,陪着她一起与他们用过了晚饭,席间便是被莫坤故意灌酒,也不曾有半分推辞。
最后还是清黛实在看不下去,生怕他又喝成大婚那天那样,豪迈地一挥袖子,兀自端起酒杯挡在他们中间,帮他喝完了后半场。
加之喝的还是柔夷最烈的兽骨酒,到最后沈猎没醉,她自个儿反而晕了。
到了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是日晒三竿,枕边也不见了沈猎。
她的眼睛在屋子里来回找了两圈都没见到沈猎,不觉糊涂,“你们姑爷呢?”
陈妈妈一边打湿了帕子替她擦脸,一边又好气又好笑地回道:“姑爷一早就上衙去了,若要等到姑娘起身才去,黄花菜都凉了。”
清黛漱过口又被迫一口闷完了阿珠端上来的醒酒汤,这才有机会往下问,“可圣上不是准了他五日的假么,今儿个也才第五日啊。”
她家这位大干历代最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原来这么勤勉的么?
“这老婆子就不晓得了,许是公务繁忙吧。”陈妈妈于当今朝廷内外的局势并不通晓,也没有兴趣,顺带也劝清黛,“男人外头的事,反正咱们女人也不懂,就不要多操心了,倒是这偌大一间宅子,可早就等着姑娘打整料理了。”
虽然她的本意清黛不大赞同,但她想想也是,反正眼下沉猎也不在,她如今又是这棠园的主母了,也是时候该尽一下中原女子相夫教子贤内助的本分了。
她遂又问:“武宁侯府那边,可送人过来了?”
陈妈妈快人快答:“今晨姑爷前脚刚走,后脚沈侯府便把人都给咱们送来了。当时姑娘还睡着,老婆子便替姑娘将他们收了进来,这会儿应该都在收拾自己的住处,想必最迟明儿个就能到姑娘跟前听差了。”
清黛听得一时语塞,发觉自己之前好像还是看少了这位陈妈妈,甚至都有些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跟过朱若兰了。
对于她的自作主张,清黛这时就算是想生气也于事无补了,闭上眼长舒了口气,再睁眼时已然换了另一种神态。
“明珠,阿珠,吩咐下去,让园子里所有人的停下手上的活,即刻去到前面的玉松堂下等我,包括沈家送来的那些人。”
陈妈妈还在不明所以的时候,明珠阿珠已经二话不说,领下差事出去了。
不过两柱香的功夫,阿珠便又领着两个脸生的管事婆子回来了。
其中,身形清瘦、举止大方些的那个便是原来棠园内宅代管所有对牌钥匙的祝嬷嬷,本就是宫中遣来看守棠园的人,见着清黛也不拿架子,依着礼数拜过便静立着等吩咐了。
另一个体形肥硕、满面油光的,则是沈柯氏送过来的,夫家姓花,人便都称她作花婆子。听说原先就在沈猎住的院里服侍,至于服侍的怎么样,清黛不用问都心里有数。
她仗着在沈猎身边伺候过,都没等清黛开口,便主动殷勤地凑上来赔笑,“给奶奶问安了,奶奶头回当家,我家夫人怕奶奶年轻见事少,抹不开面儿,特地让我过来帮衬着奶奶。这园子里的事,奶奶大可交给我,保管儿让奶奶又省心又省力。”
有南风和阿珠两个拦在前头,又有一道珠帘挡着,她倒也没直接就凑到清黛跟前。
清黛也不忙着回她的话,自顾自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南瓜小米粥,方幽幽地用帕子擦了擦嘴,“侯夫人有心了,不过这棠园是棠园,武宁侯府是武宁侯府,花妈妈既然来了棠园,合该依着棠园的规矩,称我一声夫人才是。”
说完不等那花婆子反应过来,她便又笑盈盈地对另一边的祝嬷嬷说道,“这些日子有劳嬷嬷替我又多管了园子上下几日,如今我也还有许多事要请教嬷嬷,还望嬷嬷不要嫌我愚笨。”
祝嬷嬷谦逊地敛首:“夫人哪里的话,帮着夫人熟悉这园中的大小事务本就是奴婢应当的,眼下园子里所有可听使唤的也都在玉松堂下,等着听夫人训诲、发派差事了。”
清黛却也不着急起身,“在此之前,还要劳烦嬷嬷和妈妈先替我将人分一分,不计婚嫁成家与否,也不计从前当的什么差,只以男女性别分作两拨就好。”
“通常不都是以一家子人或者差事分人么,奶…夫人这么做只怕不妥吧?”花婆子纳闷地一撅嘴。
却立时就被南风一眼瞪了过去:“夫人要这么分,自然有夫人的道理!才第一天妈妈就这样驳夫人的话,敢情是在故意叫夫人难堪,下夫人面子吧!”
这话说得有些严重,花婆子当然不敢再反驳,连连道:“不敢不敢,我不过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说罢,当下也不敢再有所拖延,她赶着就和祝嬷嬷一道快步向着玉松堂去了。
她们离开后约莫有半刻钟的功夫,清黛才领着自己的几个丫头和陈妈妈一起,慢悠悠地来到玉松堂下。
到时也不急着说话,只让人又搬了几张小方几和蒲垫来到廊下,又叫明珠、阿珠、南风、知意、子规、秋雁六人分别坐下去,把备好的笔墨纸砚铺陈开来。
底下的人见了这般阵仗都大惑不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纷纷。
清黛仍是气定神闲,不去理会,先去翻了翻祝嬷嬷和花婆子分别送过来的花名册。
上面所录不算详实,只不过是将人的姓名家室还有来路做了简单说明。
清黛一边看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原先棠园里外男女加起来,不过三十八人;沈柯氏这回给她连丫鬟带管事一共送来了整整二十人;再算上她远山居陪过来的七个丫头和朱若兰给的陈妈妈、江柳娘送的小梅、小柳,以及沈猜遣来的彩儿和青儿,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十人整。
要是寻常三品官的府邸这么多人兴许已勉强够用了,奈何他们这里是曾经可作为公主府独立存在的棠园,府宅之大,清黛和沈猎之前直逛了半天才堪堪逛完,别说是七十人了,就算再多加一倍人手,都不定能料理周全。
更让清黛头疼的是,宋祈当初把这园子赏给沈猎的时候便已是逾制,都察院御史们早就为此争过一段时间,终是在沈猎收拾黎王府和柯绍兴的事上见识到了他的铁腕辣手,这才渐渐不再敢冒头吭声。
后来沈猎一心扑在公务上,与私产并不上心,便让他们再也没找到理由揪他的错。
但到了现在,棠园人手匮乏是事实,想要补齐就必须从各路人牙子手上大量采买,这一采买便又是僭越逾制,完全就是自己把把柄给那些御史谏官送过去。
而且还有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那就是……她和沈猎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扩充人手的银子来啊。
清黛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把买人的事暂且放一放,为今之计,应是先摸清这一园子“原住民”的底细,统御下来才对。
刚好这时候外间也终于在祝嬷嬷和花婆子的安抚下安静了下来,她方放下手里的花名册,施施然站起身,从厅堂之中走到了门槛之前。
放开内力,扬起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