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对外的沈猎身上总是不自觉地散发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戾气。
明明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却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他的出现比清黛的连番质问更让碧风紫云和花婆子始料未及,花婆子的脸更是白中带青,青中带红,尤其精彩。
“猎哥儿…这…这……”
颤颤半天,一句整话都说不出。
沈猎刚一迈开腿,她立时又禁不住腿脚发软,咚的一声也跌跪下去。
清黛见沈猎有了动作,便也不再说话,正要起身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他,却被他轻轻摁住肩膀拦了回去。
他立在她身畔,像一道影子,又像是一尊护法神,刀锋所指,尽是她的对立面。
“来人,拖出去,一人八十杖。”
话音一落,不光是底下那几位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昏死过去,就连清黛也讶异得抬头看向他。
可最终,她也只不过是攥紧了他的手,并未开口相劝。
到最后,花婆子还有碧风紫云三人仍旧是被拖到了园中人来往最为频繁密集的岔口上,当着府里上下六十多口人的面,由那几个看守沈猎书房的锦衣卫执杖,沈猎亲自监刑,生生领受了整整八十杖。
三尺五寸长的大荆条抽打在女人细皮嫩肉的臀腿上,呼痛的惨叫声回荡在棠园每一个人的耳边,就连坐在挽春堂的清黛,也都影影绰绰地听到了些许。
跟在她身边的银珠胆子最小,心下惶恐,一连三次打错了算盘,看错了账,委实受不了才怯怯仰头望向清黛,“姑娘…我听人说,锦衣卫手里的廷杖四十杖就能把好好一个人打得肉落皮烂、血肉模糊,这姑爷上来就要打人八十杖…岂不是想要将人活活打死?姑娘,姑爷这未免太狠了些吧?”
同样魂不守舍的陈妈妈趁势也道:“是啊姑娘,那几个丫鬟婆子好歹也服侍了姑爷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呀,姑爷作甚要动这么大的气?姑娘怎也不劝着些,回头武宁侯府责问起来,为难的不还是姑娘你这个新妇么?”
“妈妈是真不明白她们为何会挨这顿打么?”清黛低头捋着针线箩筐里的绣线,打算给沈猎新绣条汗巾,用最温柔平静的口吻说着最冷漠的话。
“因为她们活该。”
“可即便她们从前待姑爷有多少不好,想来也是有武宁侯夫人的授意在,为奴为婢的,主子发话,哪里有胆子违逆?唉,都是苦命人啊。”陈妈妈虽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嫌疑,心底却也是实打实的软。
清黛依旧气定神闲地低着头,“我又何尝不懂底下人的为难与苦楚?但平心而论,你们姑爷在沈家时,又何曾被他们当做主子对待过?”
她们曾经如何轻慢苛待沈猎的,清黛了解得算不上多么清楚,清黛心里唯一明晰的,她们的言行、她们的人品对任何时期的沈猎来说,都充满了恶意,带给了他难以治愈的伤害。
“抛开主仆这一层身份,大家都是人,挨打会疼、伤心会哭的人,谁又生来就该受人欺辱、被人轻贱?从前种种,妈妈说她们是受沈侯夫人授意,迫不得已,可妈妈有没有想过,即便如此,她们对沈猎做过的一切都已成了既定的事实,她们或许不算错,但也绝对不无辜。”
陈妈妈还在强辩:“但真不至于要罚八十杖吧……”
她没见过前世沈猎那双布满冻疮和刀茧的手,也没见过他因为少时医治不及时,后来常常疼得走路都成问题的膝盖。
更没见过他破烂着衣裳,孤身穿过地痞恶霸盘踞的暗巷。
所以她能够这么轻飘飘地说出这样的话。
清黛不一样。
她只要一想起沈猎曾经消瘦的骨,单薄的背,想起他成长至今,比别人多付出的那十倍百倍的血与汗,她便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区区八十杖,如何能消解他们的怨愤?
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起伏,“行刑的都是锦衣卫的人,手上功夫自然不会差,定有法子让她们受尽苦楚,也断不了气。待行刑过后,妈妈便去账房取些银子,分别给她们三人送去,再找人将她们好生抬出去,不要留在家里,也不必送归沈家,就带去我陪过来的庄子上养着,日后再不许到棠园和武宁侯府跟前嗦。”
“那武宁侯府那边若是问起来,姑娘又该如何?”
“只要你们姑爷开心,就是天塌下来我也替他扛。”
……
清黛料得不错,掌刑的锦衣卫下手非常有分寸,八十大杖打下去,就连最是老迈的花婆子都尚留了口气,不至毙命。
当天入夜以前,清黛便命人把她们送出了城,此后便由她们在自己名下的田庄上自生自灭了。
她与沈猎先后一连处置了这么多人,手段又一个赛一个的狠决,棠园其他的人看了一场接一场,人心难免惶然浮动,不可终日。
没两日,便是祝嬷嬷也寻了借口,找机会从棠园脱身而去。
为防人心再生变动,清黛便趁沈猎上衙时,借着清算上个季度府上的收支盈余,又召集了内外大小几位管事前来挽春堂听训。
一来先是依照此前立下的规矩赏罚下去,而后又额外重赏了当中一两个这些天处事公允,不为花婆子之流以钱财恩惠做敲门砖所动的年轻媳妇子。
个中深意不言而喻,也算是给众人吃下了颗定心丸。
一时虽散不尽园中人心惶惶的氛围,但也反过来让大多数人行事更加谨慎勤勉,给清黛省了一堆不必要的麻烦。
内里的烦恼障碍是少了,然而在棠园高墙之外,仍不乏豺狼虎豹环伺左右。
恰好就是七夕那天,又正巧轮了朝会,是以天不亮沈猎便换了朝服到午门下候着了。
而清黛却如常于辰末起身,睁眼时枕边早不见了沈猎。
待她洗漱梳妆,用过早饭,才将坐到厅下准备听事,外头便有人传话进来,道是武宁侯府沈柯氏身边的崔妈妈求见。
清黛原当她是替沈柯氏来过问林昆花婆子等人的事,本备下了一筐的话以作应对,殊不知那田字脸的胖妈妈一进到挽春堂内,竟是欢欢喜喜,满脸堆笑。
满口只道:“老奴代夫人贺过少爷奶奶的生辰之喜,真就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放眼满京城,谁家夫妇能有您二位这般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送子娘娘身边的金童玉女同日下凡,前世立约,今生结缘呢。”
清黛修养极佳地颔首谢过,嘴角的笑意未达眼底:“有什么话妈妈大可直说,贵府忽然待我们这样热络,叫人怪不习惯的。”
“奶奶说这样的话就是见外了,一家人嘛,虽不住在一起,但骨子里终归是流着同样的血,一笔也写不出两个沈字,彼此之间常来常往本就是应当的。”
崔五家的也是在沈柯氏上下混经年的人精了,任清黛如何阴阳怪气也不见她臊得慌,依旧装得熟络大方,一副热心大婶模样。
和清黛打趣儿完了,又马上变出另一张语重心长的脸孔,与她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