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清黛心里一咯噔,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却不想她正诧异着,柯姨妈已然快步冲了过来,推开她去看崔五家的怀里的沈柯氏。
只见那身形肥硕的妇人半昏半醒,眉头紧锁,胸膛不正常地快速起伏着,俨然一幅略显浮夸的病态。
柯姨妈见了,转头就冲清黛骂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这时候了还如此不知分寸,把你婆母气成这样,存心要给孟家和莫府丢人是吧!嘿,还杵在那儿作甚!赶紧给你婆母找大夫去啊!”
一时半会儿清黛也无法判断柯姨妈的出现是巧合还是与沈柯氏合谋设下的陷阱,轻易不敢接她的话。
倒是同来的龚灵巧第一时间便想着替她辩解:“婆母,阿宝不是这样的人,她也是为了我姐姐……”
柯姨妈却也没给她留面子:“长辈说话你插嘴!你们龚家的规矩是要上天啊!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可别忘了你自己现在又是谁家的媳妇儿!”
她这话不仅骂了龚灵巧,还把一旁刚刚转过劲来的沈龚氏也骂了进去,姊妹俩不约而同地瘪起嘴,一脸委屈。
清黛瞧着不是滋味儿,若按龚灵巧从前的性子,被这么骂一顿定然不肯服气,必是百倍奉还都犹嫌不足。如今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儿,到了别人的屋檐下,却不得不守着礼、赔着小心,做什么都要忍气吞声。
眼下明明是自己的姐姐和朋友受了冤气,却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婆母,她便没办法再似从前那般为她们冲在前头,打抱不平,只能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唉,看来这年头,真是谁家的媳妇儿都不好做啊。清黛心道。
只不过,“好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姨妈说话还是这么风趣,那如柯姨妈所言,您又怎么还在这儿呢?”
柯姨妈是聪明人,自然能够领会到她这话的意思,当即为自己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臊红了脸,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死丫头!少跟我咬文嚼字!还不快来扶你婆母进屋歇着?!”
清黛却往后一缩,并不给机会下这个台阶。
她身边的庄妈妈见状,立时便笑着护起她来:“哟,这我家夫人可不敢,一会儿若是有个什么磕着碰着,那我家夫人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伯爵夫人既和沈侯夫人要好,便请夫人代为搀扶,这样大家都放心不是么!”
“你这狗仗人势的老东西!竟敢如此跋扈!”柯姨妈匪夷所思地拧起眉毛,“看来今日非得我这个做姨妈的替你好好管教管教下人,你才知道什么是规矩修养是吧!好,那我就……”
“姨妈!”清黛眼瞅着柯姨妈被拱得是在下不来台只能就势撒泼,连忙厉声喊住她,眼神严正起来,“而今我还肯喊您一声姨妈,无非是看在阿翁和莫府的面子上!如若不然,凭您这么多年对我和我阿娘的所作所为,您觉得您配得起在我面前自称长辈么!当年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想必其实现在的您也不想让这笔旧账在这时候被重新提及吧?”
“你…你说什么呢……”柯姨妈当下不由地心虚起来。
清黛拢了拢袖子,坦坦荡荡道:“我在说什么咱们彼此心里都明镜似的,不直说也不过是给你我姨甥留着脸呢,您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四周看向柯姨妈的眼神越发的好奇疑惑,这种不怀好意的、好像要把人看光看透的目光清黛深有体会,是以不用猜她都能知道,此时此刻的柯姨妈心下该有多么慌张无措。
不过她却也不是任人几句话就能拿捏的软柿子,很快又道:“你…你…你别想诈我,什么当年的事,什么新账旧账,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少在这儿转移话题!你气倒婆母,顶撞长辈,还在这里编造谎言,混淆视听!如此忤逆不顺、不恭不敬,合该让你夫君休了你才是!”
“柯家人都死绝了,用得着让你一个半老徐娘到我家登台唱戏赚赏钱么?!”
这厢柯姨妈的话音都还没落下去,那厢的沈猎已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众人再一回头,只见他劲黑的长靴裹着他修长匀称的小腿,大步大步地从后堂拐了出来,径直来到清黛身边。
把她上下左右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定她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后才放下心来问,“你怎么来了?”
清黛照实道:“圣上遣人送我来的。”
沈猎一皱眉,心道果然。
不过他终究也没再说什么,牵过她的手便要往外走。
清黛以为他这是又要拉着自己一走了之,暗忖着他方才是从沈侯爷的卧房方向过来,父子俩想是见过面了,对于宋祈那边也算是个交代了,此时离开也无可厚非。
至于沈柯氏和柯姨妈,她也懒得再理会。
于是转头冲龚灵巧眨了眨眼睛,让她也抓紧时机拉着她姐姐开溜,便跟着沈猎离开这座院子。
然而她跟着沈猎默默走了一会儿,却发现他们所行方向似乎并非向着大门。
但作为武宁侯府的常客,清黛也分辨的出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应该是沈家立于府后正北方向的祠堂。
在清黛的记忆里,幼时她虽有过几次机会靠近这里,却也只是在门口远远看上一眼,拜上一拜。
像这样正儿八经地从正门走进去,走到那供着香火长燃的宝室之中去,好像还是头一回。
大堂上除了他们小夫妻两个再没别人,面前放着沈氏一族历代先烈的牌位,头顶是太祖皇帝、英宗皇帝、桓宗皇帝等等几位大干史上数得上号的明君所御赐的金字牌匾,还有几块传世的镇宅匾额。
让整座祠堂显得空寂却又充实。
沈猎熟门熟路地从神龛左边的匣子里摸出几根长香和火折子,点燃后便顺手匀了清黛一半,让她随自己一起为祖宗进香。
清黛照做了。
俯身磕头之际,冷不丁想起他方才叱骂柯姨妈的话中那“我家”二字,心下不觉一惊。
然不等她细思其中深意,沈猎已经磕够了三个头,起身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清黛连忙跟上去,也完成了这一步。
然后,便听他启唇平静地说道:“今晨圣上宣我入宫,斥责了我。”
“……我知道。”清黛诚实地低下头。
他道:“圣上责我,不知好歹,不识大体,不孝不悌,无情无义。”
清黛默然,似是知道他往后还有话说,便只是轻轻朝他靠近,让他能够感知到身边有自己在。
他却兀自扯开嘴角,轻笑着自嘲:“但你我甚至是所有人都知道,圣上当初之所以肯用我,也是因为我是我二哥的弟弟,武宁侯沈家唯一的后嗣。时机一旦成熟,圣上势必要扶我承袭武宁侯之位,代替我大哥二哥统领镇守在北境的三十万沈家军,成为圣上巩固权力的基石、棋子。”
清黛认真听完,不觉仰起头望向他,想要说话,可是张开口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很快又道,“可我也曾起过鸿愿立过志,愿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像昔日那位沈耻将军一般,以一己之力撑起门庭,让沈氏一族代代相传的英杰壮志由我延续。至于武宁侯爵位,我也可以指着天对着地地说一句从未肖想。”
清黛眼眶不由一热,“那些话在柔夷时你便曾对我说过,后来……也就是现在,你也确实做到了。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