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出人意料的变化
二一六年八月四日至五日，星期四下午至星期五上午
北京，公安局和阳光花园小区
刘警官之所以对视频中咖啡杯上的隔热垫表现得如此诧异，既是因为他对陆晓君的发现感到吃惊，也是为专案组以前的疏漏而深觉自责。这么细微但又确凿的事实，竟然逃过了那么多位刑侦专家的眼睛。
这个在视频里不存在但却出现在照片里的隔热垫，绝对是推翻程路明死亡案原有自杀结论的关键证据。如果说昨晚陆晓君在程路明邮箱里发现的那封没有来得及上传到日志星的邮件是本案能够重新启动审查的间接证据，那么有了这个隔热垫，就使得原来结案时所依赖的证据链，都必须要全部推倒重来了。
刘警官不敢怠慢，马上给吴处长打了一个电话，把刚刚发现的情况跟他详细汇报了一遍。陆晓君虽然听不到电话中吴处长的声音，但是从刘警官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里，完全能够感受到吴处长的震惊。
刘警官挂断电话后，走到陆晓君身边坐下。陆晓君敏锐地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很大变化――在他原来客气、亲切的表情之外，更额外增加了一丝尊重的味道。这种尊重，不是平常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尊重，而是人们对专家完全认可和信赖的那种专业上的尊重。
“陆法官，你所做的这一切，真的远远超出了我和吴处长的预料。刚才在电话中，吴处长对专案组原先在程先生案件上的疏忽和误判，让我向你转达他深深的歉意和感谢――当然，除了代表吴处长之外，我也要为我们整个专案组工作上的失误向你道歉。吴处长今天在一个团体斗殴致死案件的现场，暂时赶不回来。他说预计明天一大早就能回到市区，等他回来之后，会第一时间把原来专案组的所有成员召集起来，马上全力推进本案的重新侦破。你看这样安排合适吗？”
“刘警官，你也不用太自责了。那就听从吴处长的安排，我现在暂时先回路明家中去，明天早上我等你的电话吧。”
随后，刘警官开车把陆晓君送回阳光花园小区。在陆晓君下车之前，刘警官关心地询问她是否愿意共进晚餐。陆晓君谢绝了他的好意，从车上下来，朝刘警官挥了挥手，让他开车离开了。
陆晓君站在小区的北门外看着刘警官驾车离去，一直到汽车离开她的视线为止。她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一种异于寻常的平静――就在今天，她让专案组对程路明案件重新启动了正式调查程序，也找到了确凿的证据来证明程路明自杀的判断是完全错误的。
但是，在她内心的平静背后，却仍然夹杂着一丝隐隐的不安。
这种不安来自何处？陆晓君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
按照今天她和刘警官去云咖啡调查的情况来看，在七月十五日晚九点至九点半这个时间段里，销售记录单里列出的七条购买记录有六条已经被排除掉了，那么也就是说，只有剩下的这一条可能存在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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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条记录，就是让陆晓君感到不安的原因之一吧。
陆晓君走进阳光花园小区北门，在院子里慢慢地走着。她竭尽全力地试图在脑中构建七月十五日晚上九点以后程路明所可能经历的种种情形和画面。
光看这条记录本身，似乎也是很正常的消费。如果这条购买记录真的与程路明之死有关联的话，那么七月十五日当晚前来购买咖啡的人，只存在两种可能性――一种是程路明亲自购买，另一种是害死程路明的凶手所为。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可以这样假设――当晚程路明买了一杯咖啡和一杯茶，他拿着这两杯饮料从云咖啡里出来，穿过阳光花园小区北侧的马路，然后由小区北门进入院子，经过小区院内几百米长的小路，最后走进六号楼三单元的单元门。在这短短几分钟的路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在陆晓君看到的档案视频中，程路明走进单元门的时候手中只有一杯饮料，那他购买的另外一杯饮料去哪里了呢？而且，警察第二天在他家里发现的那杯咖啡，杯子外面可是套着隔热垫的，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一切，按常理来看，都是说不通的。
那么，似乎就要认真考虑第二种可能了。也许，当晚的咖啡是别人替他买的？
陆晓君心中一动，她抬头看了一下周围，走到了院子里的一盏路灯底下，从包里找出了程路明的手机。她打开手机上的微信，找到微信支付凭证，翻了翻最近的几条支付信息。这几条支付信息，都是七月十五日当天所发生的消费，其中最后一条支付记录是当晚八点三十二分付给松海楼餐厅的，共二百八十六元。
从这几条支付信息看，程路明是习惯于使用手机微信进行日常消费付款的。但是，当晚并没有他使用微信在云咖啡付款的记录，这似乎可以进一步佐证，那两杯饮料的购买者另有其人。
那个人是谁呢？
假如真是这种情况的话，那么绝对可以认定这是一起蓄意谋杀案了，而且这个犯罪嫌疑人心思是非常细腻的。他当时使用现金付账，很有可能是担心日后的调查过程中会有人来云咖啡查询相关的购买者信息。
如果是谋杀，那么凶手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一般的谋杀案，犯罪嫌疑人的动机不外乎这么几种――感情纠纷；个人或公事上造成的仇恨；或者是更为常见的情况，即凶手是为了争夺财产而犯罪。
那么，害死程路明的这个人，他（她）的犯罪动机，属于上述动机里的哪一种呢？
陆晓君在小区广场上静静地站了半天，脑中也理不出个头绪。她转过身来，慢慢地走向六号楼三单元的门口。
陆晓君站在单元门口，回头看了看大门对面的监控摄像头，然后推开单元门走进电梯间。在这整个过程中，她一直把自己想象成七月十五日晚上的程路明，一步步地穿过小区广场，经过单元门口，然后乘坐电梯回到家中。她今天上午已经问过刘警官，电梯里没有视频监控，没法提供更多的细节证据。
按照上面自己的假设，如果凶手真的是蓄意犯案，那么在当晚程路明进入单元门之后，他一定见到过程路明，那才有可能把程路明手上那杯没有套着隔热垫的咖啡调换过来，否则整个案件的案情完全不符合基本的逻辑。
但是这样一来，就与她过去几天所构建的一个基本假设冲突了。她本来以为，程路明是在外面喝了掺有安眠药的咖啡之后才回到自己家中的。但按照刚才自己的分析，当时的情况应该不是这样，而更可能的情形是――凶手在程路明进入单元门之后、回家之前见过他并换走了他手中的咖啡，而后程路明在回家之后，才喝下了掺有安眠药的咖啡。陆晓君之所以认为凶手是在程路明回家之前就换走了咖啡，是因为专案组提供的证据表明，程路明的家门和家中都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指纹。
一念及此，陆晓君不由得在电梯间里停下了脚步，心脏激动得怦怦乱跳。按照这种逻辑继续往下推理，那么凶手当晚要想接近程路明，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凶手住在这栋楼里；另外一种可能，是凶手当时是从单元门口之外的通道进入六号楼三单元的。
按第一种可能，那么叶静雯似乎是最有嫌疑的。但是据叶静雯自己跟陆晓君说过的话，以及程路明邮箱里那封未上传到日志星的邮件来看，当晚叶静雯是没有回到阳光花园小区的。难道除了叶静雯之外，在本单元其他住户之中，还住着程路明熟悉的人吗？
对于这种可能性，陆晓君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但她自己感觉可能性不是太大。程路明日志星上的日志里提到过他身边一些熟悉的人――除了叶静雯之外，还包括他的一些同事、朋友，以及陆晓君和程路明的前妻俞婧等人，但从来没有任何信息表明，在这个小区住户中还有他熟悉的人。
那么，第二种可能呢？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凶手当时是从哪里进入这个单元的呢？从这个单元宽敞的电梯间来看，似乎除了从单元大门走进来，那就只有一种情况是具有可行性的了――凶手是从地下车库进来的。当然，他是从地下车库坐电梯上来，还是从消防通道步行爬到十五楼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陆晓君感觉到自己距离案件的真相似乎已经越来越近。她决定明天见到刘警官时，尽快把这些想法跟他分享。
陆晓君坐电梯上了十五楼，回到了程路明的家。当她进入家门时，特意看了看门口地毯上的那层细沙――嗯，没有任何变化，还是最初她撒上去时的样子。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但是她一点也没有饥饿的感觉。
陆晓君去浴室冲了个凉，然后换上了家居服，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拿出程路明的手机，信手翻看着手机上的各种App和文件，除了微信、WhatsApp、电子邮箱这些社交软件外，其他文件中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算了！陆晓君觉得自己这几天实在是思虑过度，大脑都快要转不动了。她决定今天晚上不再考虑这个问题了，等明天上午见到刘警官时，估计吴处长也已经回来了，只要专案组正式重新启动案件调查，她就不用再一个人殚精竭虑地孤军奋战了。
想到这里，陆晓君刚才一直紧绷的内心松弛了下来。她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拿过旁边的靠垫垫在自己的肩下，侧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让自己小憩一下。
说来也很奇怪，这几天她虽然住在程路明的家里，但是因为一直急于寻找破案的线索，所以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更多地了解程路明的生活细节。
现在她心情放松下来，顿时感受到内心的渴望――渴望去了解和感受程路明生前的所有信息。陆晓君转了个身，仰面半躺在沙发上，重新把程路明的手机拿过来，打开手机里的相册图片一张张地浏览了起来。
手机里的相册中存有几百张照片，她在周一从刘警官手里收到这部手机之后，曾经粗粗地看过一遍。这些照片里，大部分是程路明的工作照和自驾旅游时所拍的照片――有些照片，跟他那台笔记本电脑里的照片是重复的。工作照中的程路明，大多身穿蓝色或灰色的西装，显得文质彬彬、风度翩翩，尽显成熟、儒雅男人的风采；而他自驾旅游过程中所拍的那些照片，大多以黄色的沙漠或雄伟的山岳为背景，照片里穿着粗布衬衫的程路明，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洒脱而不羁。
这与她查看电脑里照片时的感觉是一样的――照片中程路明的模样，跟陆晓君脑海中他的样子有了很大的不同。在陆晓君原有的印象中，程路明还是十几年前在大学里读书的那个略显青涩的毛头小子――那时的他，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梦想，对外面精彩而未知的世界充满憧憬和渴望。但是当时的陆晓君总觉得他的那些梦想太过虚无缥缈；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十几年来程路明都经历过些什么，能够把当年那个青涩的大男孩变成了这么成熟而有魅力的男人。
原来一个有深度和张力的成熟男人，可以完全呈现出彼此对立、截然不同的风格，这使得他的身上充满了矛盾的感觉和对女人致命的诱惑力。也许，这就是陆晓君心里忘不掉他的原因吧――跟他相比，她的前夫徐磊就显得单调多了。
陆晓君一张张地翻看着这些照片，尤其注意那些精彩的自驾留影――可能由于这正是她自己无比渴望却又从未触及的生活吧。
突然，陆晓君在沙发上一骨碌坐了起来。这些照片里的一辆汽车，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一辆黑色的奔驰AMGG级越野车，方正、刚硬的外形，简洁、明朗的线条，使得这辆车具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独特气质。陆晓君虽然对汽车并没有很深入的研究，但是这款经典的越野车型，她大体上是知道的，她知道这是一款性能极强的全地形越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