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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西比尔·特里劳妮。
拨开迷雾,未来是可知的,亦是不可知的——对于乐意听从占卜者的预言的人来说,叫上天、叫主神来主导一切,未发生的事便是可知的。而对于那些对预言抱有怀疑态度,企图挣脱命运的牵引去改变些什么的人而言,那未来又是不可知的。
可这世上的大多数人是二者之外的愚民,既不相信未来又不肯为此做出改变,年轻时的西比尔·特里劳妮曾为此痛苦不堪。
“我是著名占卜家卡珊德拉·特里劳妮的后裔,也是一名真正的先知”,她年轻时对着镜子,将这句简单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可事实并非如此,人们从来不信她的预言,只当她的预言是些骗人的把戏。
是吗?是吧。西比尔做出的预言数不胜数,除去那些和常识挂钩的、一定会应验的预言外,她至今只成功过两次——一次是预言凯丽姑妈的病逝,另一次,便是邻居家的玳瑁猫的失踪。
或许在这两次以外,她还碰巧成功过,但西比尔已经是记不清了。她弄不清自己为何总戏剧性地抛出死亡预言,在她意识到自己在装神弄鬼之前,已经是这样做了好久了。或者说,在她自己意识到这件事之前,人们已经这样判定她许久了。
总之,究竟是愚民苛待了占卜者,还是占卜者戏弄了愚民,已经是像细沙与盐粒一般难以分清了。
每每想到这些时,西比尔便往嘴里灌一口雪莉酒。这种酒又黑又稠又甜,被戏剧家誉为“装在瓶子里的西班牙阳光”。可日光的温暖总是转瞬即逝的,当葡萄酒的温和一点点堆积,最后在肠胃里变成火辣的刺痛时,阁楼里的占卜师便梦醒了。
西比尔的意识会变得极为清醒,这时候的她往往会去猜测,自己大概是因为名字的缘故,像神话中那位女祭司一般得罪了太阳神阿波罗。冥冥之中有谁降下诅咒,使她的预言百发百中,然而谁也不信以为真。
然而在几天前的夜里,酒精的麻醉并没给她带来这样荒诞的思考。它带来一种更为奇妙、更为鼓舞人心的东西,那东西原本孤零零地飘在窗外,跟院子外的树枝似的摇摇晃晃,却在一阵风的催促下,闯进西比尔的房间,被她给牢牢抓在手里了。
当她颤抖着戴满戒指的手指,极为虔诚地向邓布利多校长讲述这一切时,她清楚地看见了那双蓝色眼睛中的不可置信。
“拥有征服黑魔头能量的人走近了……”
书桌上最大的那颗水晶球先是发出微光,而后绸缎似的黑雾从四周向内包裹,原本明澈的水晶内部变得混沌而黑暗,那里似乎有一堵冷硬的墙,阻隔希尔比的窥视。但她专注地盯着它,直到一阵电流从脚底窜起,直直冲进脑中。
像是鼻塞的患者吃了芥末酱,一瞬间,她神识中所有的堵塞都被打通了。西比尔见到原本密不透风的墙中迸出一束束白光,同最开始燃烧在水晶中的微芒一样。紧接着,她的耳边响起了神谕的声音——
“那人出生在一个曾三次击败黑魔头的家庭……生于第七个月月末……黑魔头定标记他为劲敌,”西比尔的脑袋止不住地颤抖,耳上的挂坠也跟着甩动,她双手抓着邓布利多的胳膊,似乎失去了这点支撑便要晕厥过去,“是了、是了……那个拥有征服黑魔头能量的人将于第七个月结束时出生……”
破釜酒吧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赌酒起誓、推杯换盏,如此嘈杂的环境中,似是无人在意楼上这场普普通通的面试。
几分钟前外面还狂风肆虐、大雨倾盆,但当这则预言被讲述的时候,太阳又露出微笑,给人灌输一种雪莉酒滑入胃里时的温暖。街道上满是污浊的水坑,行人走过、踩过,泥浆飞溅,将裤脚弄得惨不忍睹。
屋内,西比尔的心脏跟着水花溅开的声响砰砰直跳,她满怀希冀地望着眼前的校长,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白巫师。
她得竭力维持脸上的表情,一种恳求而又严肃的神情,如此复杂的神色导致她的面部肌肉不断抽动。她透过厚重的镜片,去看另一幅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比天空和海洋都更为幽深的眼睛,看了许久,才终于从中见到一丝松动。
此时此刻,面试的结果似乎不那么重要了,西比尔也没有那么想当占卜课教授。她意识到自己给校长写了无数封信,不过是为了能与他见上一面,将她所看见的未来悉数告知。
不过是为了,他能深思熟虑后轻声道出:“我相信你。”
“谢谢您!谢谢……谢谢您……”她捏着鼻子,低声抽噎着。
阳光偏转进来,似乎在说,西比尔·特里劳妮的预言是值得相信的……西弗勒斯并不敢肯定。
他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酸痛又有些发麻的四肢阐释着他的紧张。紧张一词并不能概括他的情绪,但这正是他的身体的状态。西弗勒斯向来不将预言奉为真理,但这预言切切实实地剜在他的肉里,一点点转进去,像极了一把螺旋刀。
拥有征服黑魔头的能量的人走近了。
他们的劲敌出现了,并非邓布利多,而是布莱克死前曾“预言”的天命之人。西弗勒斯来不及去关注力量的悬殊,也没去仔细思考这份预言的可能性,他只是第一时间想到——
“我们会赢?我们不一定会赢了。”
他紧接着便想到这句话的主人,她此时正单手撑着桌,拉开被雨水泡过的白蜡木椅子。长出一截的椅子腿划过木地板,在喧闹的酒馆中再添一阵低沉崎岖的声响。
米斯切尔在他对面坐下了,与其说是坐进去,倒不如说是摔进去,整个人连带着可怕的黑衣一起。不镶花边,不扎缎带,素面帽子上的黑面纱将她整张脸都网住了。
“这样的打扮……只会让你变得更加可疑。”
“嘘……”
好在西弗勒斯熟悉她的轮廓,能从三重纱网的外边进行分辨——她脸上新长出了两条泪沟,脸颊向内凹得厉害。这导致她的颧骨在视觉上变高,眼睛的形状也与往日不同了。
这是副什么姿态呢?米斯切尔像是位死了丈夫的寡妇,因命运的恶意变得更为愁苦不堪、尖酸刻薄。可西弗勒斯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并且明白,加注在她身上的恶意并非是命运带来的。
阿尔温·沙菲克死去的那个夜晚,西弗勒斯的世界并没发生什么意外。但拖着米斯切尔离开战场的路上,因为她的反常,他还是听见了心里的混乱的声音。
他没敢将她带回蜘蛛尾巷,那儿一定早早地便被傲罗布下监视,即使西弗勒斯还没将咒语识别出来,也肯定有这么一档事的存在。于是他由着咒语和脑海中的想象自在发挥,将米斯切尔带到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地方。
但西弗勒斯或许曾经到过这里,在寻找雷古勒斯·布莱克的踪迹时——树林中的山毛榉褪了色,在草地上落满卷曲的黄叶,硬挺的松针挤在缝隙里,将一股阴寒的湿气关在地下。
在他警惕地竖起魔杖,观察着四周及远方的浅红色土地时,米斯切尔终于松开胳膊,伏在地上干呕起来。
西弗勒斯能对她说什么呢?
他该鼓励她,击败敌人时干脆利落?该提醒她振作起来,别让死亡将自己变得软弱?还是像神秘人似的拍拍她的肩头,善解人意地为死者哀悼几秒钟,并封阿尔温·沙菲克为伟大事业路上的奠基石?
他什么也说不出。西弗勒斯试图用整个夜晚来思念橱窗里那条裙子,可米斯切尔却用一个咒语,将珍珠白的绸面撕破了。
他顾不上给她顺气,率先将人拽进阴影里。西弗勒斯靠着落叶松粗糙的树干,慢慢滑到了地上。他这时才敢擡起头,劫后余生般得喘着气,可紧张的神经稍稍放松,就变得更加疲惫不堪。
那一晚有无数人死在他眼前,友人或是敌人。但西弗勒斯对此并不陌生,令他陌生的是火焰的幕布拉开之前所见的、波特夫妇的两张脸。他似乎还看见了其他“陌生”的人,布莱克、唐克斯、狄金森……
米斯切尔突然唤他的名字,她或许真的是在叫他,又或许是西弗勒斯听错了,因为她紧接着嚎啕大哭,不给他一丝询问的空隙。
西弗勒斯感觉身体某处凹陷了下去,米斯切尔的一颗脑袋变得前所未有地沉重,压在他的腿上,仿佛压断了血管。他不难猜到,她对阿尔温·沙菲克抱有某种直白又复杂的感情,这种感情在对方死亡的那一刻变成回旋镖,深深扎回血肉里。
他平生第一次无法理解米斯切尔,更准确地说,他想要去理解,却找不到合适的视角。
西弗勒斯抽开撑着地面的右手,放到她面前,滚烫的泪水渗透他那层可怜的单裤,刺痛了皮肤。他想问的一切又都被堵住,堵在胸腔里,快要将他撑破了。
而难受的感觉到了边界,自然而然地成了愤怒。西弗勒斯刻意地、用力向后靠去,突出的那节脊骨撞上树木,疼痛将无处发泄的怒意浇灭了一半。扎人的针叶簌簌落落,他的视线也因此变得模糊。
连成一片的光斑中……那是什么?
等再次看清远处土地上被他忽视的一切时,愤怒竟瞬间遁逃,无影无踪——几十座墓碑横七竖八地躺在月光下,木质的、石头的,连贯的墓志铭从中间裂开。乌鸦从上空飞过却不肯落脚,死亡的气息铺面而来,叫西弗勒斯汗毛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