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盼复
第七十六章盼复
天越黑越早,夜晚也变得格外难熬。
最近几天,时愿下决心做了件大事。她受够了漫天撒网似地找项目,也厌烦了每天被那些风声鹤唳的裁员消息弄得坐立难安,干脆正式递交了辞职信。
那日与何总的谈话与其说是预防针,不如看成是裁员前奏。
作为一个典型的消极主义者,时愿鲜少做无谓挣扎,更不敢对无力转圜的局面残存丁点希望。
对工作是这样,对感情也是。
交信那天,她按流程和汇报经理聊了半小时。对方话里话外一个劲地惋惜,说当下市场不景气,大家都想着多茍一时是一时,好歹熬完年再说,何必跟钱过不去。
时愿笑而不语。在这份工作上,她付出的心力远大于回报,连累全身心的精气神被透支得一干二净,需要及时止损。
对方身居高位,无法完全共情初级社畜的矫情,转而旁敲侧击地询问起副业的事。对方明面上在表达关心,弦外之音却在试图挖掘她离职的真实原因。
时愿没再解释,面上保持着微笑,更加笃定做了正确决定。八卦如邪风,旁观者无人在意风从哪儿来,会裹挟多大威力的伤害,只激动于那一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吃一堑长一智,这个教训她记住了。
她应付完老板,刚出会议室便和simon迎面撞上。对方直接无视她,估计还在耿耿于怀那场合作的不欢而散。时愿坦荡地和他擦肩而过,毫无追责的心情。
“mia姐。”一声柔弱的呼喊从斜后方传来。tina面露异色,没再如往常般贴到她身边,而是望着simon的背影欲言又止。
时愿无心多谈,浅笑告辞:“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mia姐,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我问过simon了,他说不是他...”tina无措地站着,看上去无辜又委屈。
时愿此刻不自觉代入了石砚初的思路,不再纠结毫无意义的真相,也不肯和过期同事多费口舌。她成功转化成局外人的心态,豁达地弯起唇角,“走啦。”
她回到工位,光明正大地刷手机打发时间,眼神不由得落在最底端的对话框上。她没点进去,目光怔怔地锁着石砚初三个字,唰地红了眼眶。
相处数月,他们依然笨拙到得靠做各种实验、撰写不同方案敲定最合适的相处模式。他们被迫藏掖一部分真实的自我,适时展现出对方期盼的模样,却不知成年后的每次改变都不亚于狠心拔掉一片片指甲盖,虽不至于挫骨扯筋,却带来鲜血淋漓的伤口,扯皮带肉的疼。
从拔除到新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一开始二人还满怀期待,希冀新长出来的指甲会有漂亮的甲床、完美的弧度,又忍不住在午夜梦回对创口心生疑惑:至于么?有必要吗?真的只能靠这样才能走下去?为什么和人相处会这么难呢?
对时愿来说,哪怕她能在小事上尽量迁就石砚初的处事风格,耐着性子手把手教他什么时候该哄、什么时候是假生气玩情趣、什么时候该真的给她时间好好梳理心情,却没办法脱胎换骨成另一个人,更不可能在婚姻大事上一味退让。
她和石砚初表面矛盾是步调不同频,一个着急结婚,一个无理由逃避。内核则是无法真正共鸣对方的思维方式,在日常相处中总不自觉想掰正彼此的行为处事。
他们好像总在跨服交流,得花更多心思去领悟对方的初衷和苦心。或许他们压根就不合适,才需要如此费劲心力地磨合。强行在一起的结果除了渐行渐远,时愿想不出别的。
她转向墙壁,用手扇了扇风,拼命逼退了眼泪。泪水倒流至喉咙眼,苦涩了整个口腔,最终汇在心口阻塞了呼吸。恍惚间,时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切早已有迹可循。当初她因为石砚初煞风景的表白大发脾气,现如今又因为他求婚闹到一拍两散。
她连抽几张纸巾,佯装擤鼻子,期间不在意地擦了擦眼角。她始终垂敛着眼睑,避开和同事们的眼神接触,生怕收到让人难以招架的关心。
她放空发呆了好一会,熬到下班时间,径直开车去了医院。
方老太太还躺在icu,靠呼吸机维持基本的生命特征。期间医生找方卫荣谈过好几次,直言不讳此举无异于烧钱续命,到头来得不偿失。方卫荣魔怔地攥着老太太的工资卡,罔顾姐姐们的阻拦,满口胡言乱语说只要能让老太太活下来,花多少钱都可以。
医生苦口婆心地劝告,郑重建议以两个月为限。之后将老太太转普通病房,撤掉呼吸机,看是否能恢复自主呼吸。简而言之,一切听天由命。
话已至此,方卫荣除了接受别无他法。他跑医院更勤了,其实陪不了老母亲多久,多数时候他都在病房外和家属们聊天,妄图借由各家痛苦看淡生死。
时愿担心在爸妈面前露馅,每天提着晚饭准时报道,惜字如金,吃完便找借口开溜。
“好些天没见到小石了,他在忙什么?”方卫荣食不知味,挑起一根细面慢慢嗦,干嚼了好几下。
“陪他爸出差。”时愿轻描淡写,蹙起细眉敦促:“多吃点,别总剩这么多,浪费粮食。”
方卫荣装装样子又塞了一根,“算起来你奶奶在icu也呆了十多天了。还剩不到一个半月。”他思路清晰不少,“你肯定不理解我为什么坚持救她。”
时愿没作声,盯着地上缓慢爬行的小蜘蛛,若有所思。
“她再不好,也是我妈。”方卫荣略有哽咽,“有她在,我离死神的距离稍微远些。”他憋了一肚子话,断断续续说着:“我跟你妈就你和方梨,刚生你们的时候,开心得不得了,想着姐妹俩以后有个照应。等我们百年以后,你俩不至于孤苦无依。”
“爸。”时愿最近泪点格外低,听不得煽情话,“别说了。”
“这几年方梨漂泊在外,常年不着家。我总担心再过几十年,你怎么办?一个人孤零零的,难道守着我和你妈的照片吃年夜饭?”
“爸!”时愿泪水瞬间滑落,“说这些干嘛呀!”
“那天跟你提三年,其实压根不是什么非守不可的规矩。我就是突然心慌,怕得很,想催着你赶紧有个着落,身边能有人陪,真遇上小病小灾也不怕。石砚初那孩子很不错,靠得住,懂事。”方卫荣合上外卖盒的盖子,语重心长:“那天我和他聊了一个多小时,他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
时愿心头泛酸,“哪天啊?你俩怎么还背着我联系。”
“不记得了,前两周吧。他来医院看奶奶,聊完就接你下班去了。”
“哦。”
时愿折叠着纸巾,直到再也折不下去,“他还说什么了?”
“劝我想开点,和你那天说的话差不多。”
“你没凶他?”
“我凶人家孩子做什么。”
“那你凶我?”
“奶奶出事那天我脑袋嗡嗡直叫,处理不了太多信息。很多事要慢慢琢磨,我究竟在逃避什么?是死别?还是残忍的现实责任?”方卫荣一手按压住时愿的肩膀,“想看方梨就去,机票签证都弄好了,不去浪费。”
“我现在出远门不合适。”
方卫荣长舒口闷气,略带释怀地念叨着:“其实啊,你奶奶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你顶多去半个月,等回来时奶奶还在icu。方梨那天说跟小谢一起飞回来,我没同意,你们小年轻生活照旧,该忙忙。凡事有我和你妈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