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那天晚上李狗娃翻来覆去都没想明白那种感觉，只能在劳累里睡死过去，他们三个就这样单独待在这个房间里，日复一日。
后来管事就没有天天过来盯着他们了，下人就按着时间每天早晚过来各一次，起先还会喂给他们肉汤，后来汤里的油花就变得越来越少了。
李狗娃他们白日里也能出去了，不过只允许下人扶着他们在这片院子里走上不到一个时辰。刚开始的时候，李狗娃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再站起来，几乎是被下人拖起来扶到院里去的。
他抖着腿，不断因为下身被扯到的疼痛抽着冷气，就算自己说要歇一会儿，下人也都跟听不懂话一般拖着他走。
那几日他几乎是进了屋子就睡到第二天清晨，他们三个倒是能开始说上话，那个之前一直躺着没尝试起来的叫赵五，另外一个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是被原来的主人家倒卖过来的，按照编号叫十一。
李狗娃记下他们俩的名字，有力气说话的时候就领着他们骂。说是好日子呢，的确他们每天都能喝上肉汤，也不用干什么活。但是肉汤近几日也越来越稀，每天都要为了抻腿被人架着去院子里走上几圈。
十一平常憋不出来几句话，赵五每天看起来都要比他们两个更疼一点。李狗娃也没放下脸去问他们如厕时候的事，既然都待在这个屋子里，那两个估计和自己都差不多。拖着不男不女的身子骨，也不知道百天之后……要做什么。
长安城里渐渐入了秋，他们屋子里的窗就常开着了。晚上他们半夜起来的时候，还能就着洒进来的月光走一走，不至于撞到桌角。
管事只来过一回，李狗娃记得很清楚，那是一天清晨。窗子被风吹得直响，听到门响的时候自己还在用手抹着眼睛，迷瞪着觉得那天饭点早了许多。
管事吩咐下人把十一拖了出去，他才清醒过来坐起来看着。赵五醒得更早，手脚都缩在一起发抖着，“没想到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真是白瞎了银子。”
李狗娃喝着稀粥，听到管事的一声咒骂，后知后觉刚才出了什么事情。十一——应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硬了，就死在了榻上。他莫名有些恶心，干呕了几声，下人多看了一眼他，将碗收走了。
李狗娃感觉自己又开始闻到那股腥臭味和药味，连问了好几遍赵五，听他结巴着说没有才缓了一点坐回凳子上。现在他们俩就不需要下人时刻扶着了，自己就能去院里走几圈。管事今天在处理十一的事情，难得没有催他们起来走动。
李狗娃尝了一口茶，他们现在为了少去如厕，平常一般是不多喝水的。毕竟每次脱掉裤子看到下身的时候，都总会被自己吓到。他啧了一声，实在想不通昨天晚上十一明明刚和他们说过话，怎么今天早上就……
赵五好像被吓得不轻，还躺在榻上不断翻身，睡也睡不着，时不时弄出一点细碎的动静。李狗娃是不怕的，每天有吃的喝的供着他们，过好日子的时候谁会轻易就断了气呢，反正自己是不会，死也要等到好日子过完再说。
他也躺回到榻上，十一被擡走之后榻上就更空了一些。李狗娃伸展开腿脚，这几天下身已经不怎么会疼了，结痂的伤口有些发痒，他们也不敢随便动，只是定时几天换一次药。
和之前的药味不太一样，至少没有那么难闻。他闭上眼睛准备睡上一觉，趁现在还能记得十一的脸，准备做一个梦请他再投胎就到富贵人家去，在他看来，十一就是白受了一次苦，好日子还没到头就活不下去了。
正在他准备开始做梦的时候，赵五凑了过来小声问到，“我们会不会……也跟十一哥一样。”李狗娃被吵醒了，隐约借着月光看清楚身形，朝赵五脑袋上呼了一下，“别说晦气话，你能不能行我可不知道，反正我是能行，现在多活一天就是白赚一天。”
之后也不再理会赵五，往旁边挪了挪继续睡过去，继续沉进那个编织好的美梦里，在里面呼风唤雨。
管事再来看他们就是几日后了，李狗娃那时候正在院里，就看到管事后面领着一位书生打扮的人，“可不是叫你们来吃白饭的，跟着先生好好学一学，进宫之后大人留着你们正有用。”赵五愣在那里先点了头，管事满意地看了一眼就把教书的先生留在这里了。
李狗娃听着吩咐不得不坐到桌前，先生一身长衫带着书卷味。他一看就想起了村里那些读书的孩子摇头晃脑的样子，自然有几分鄙夷在。
让他读书认字？他爹娘都没教会的东西现在再学还不是迟了，至于什么进宫，什么大人，他这一个月都没再见到过那位大人，那都是之后的东西了。
先生先问了一遍他们的名字，说了一声粗鄙之后就拉着他们过来改名。“进宫的话，得起个好名字。”李狗娃看他用手指蘸了墨，在摊开的粗布上写了黑字。管事中间还进来了一次，他不得不学着写自己的新名字，他现在不能说自己叫李狗娃了，得叫李福全，赵五呢依旧是两个字，好记好念，就叫赵财。赵财，招财，李狗娃觉得他真是有了一个好姓。
嘟囔了几句不断重复念着自己的新名字，李福全，福全多难记，还不如招财。他这么想着，跟着先生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描着这三个字，
等先生离开的时候，李福全已经完全记牢了自己的名字，至少会念了。他在院子里走着，偶尔趁着没有下人看的空当蹲下去捉了虫子放在自己手心里。等下人转过来的时候，就把虫子重新放回草里，想着明天再抓一回。
赵五……现在应该叫赵财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终于不发抖了，李福全也能躺得开一点，不用防着半夜被他吵醒了。他枕着手臂想着他们俩的新名字，招财，招财好，不过按照先生话的意思，福全更广一点，讲究一个全乎，那就是包括了招财。
李福全这样想着，渐渐睡过去，看在时不时会有的肉汤的份上，为了好日子听先生每天念叨几句还在他能忍的范围。他现在已经不想他那爹娘和二弟三弟了，他们村不知道离长安有多远呢，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他能过上好日子是自己的本事。
窗外的秋风刮得开始起劲儿了，李福全睡醒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地上已经开始结霜了。不过下人和先生还是每天按时过来，他慢慢能坐住一点了，不然总会挨戒尺，挨上一次就得疼上两三天，还要惹得管事一顿好骂。
他觉得那先生知道的也不多，满口行礼啊君臣啊，还有那些晦涩看不懂的字，仁义道德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李福全觉得对他们来说有好日子过就够了，赵财也跟着点了点头，先生只是直摇头，说他们不懂。
要不是管事会来查验，他也懒得学这些。李福全往往走着神，在管事的查验和先生每天灌的耳音下才学了七八成。
他盯着院里的虫，再冷些的时候就都死得差不多了。李福全开始数着日子了，现在离百天只剩下半个月了，先生也不再讲那些晦涩的句子了，只是每日要求他们学礼数，讲他们是要进宫去的。
进宫，李福全知道皇帝是住在那里面的，其他的跟他都扯不上关系。至于皇帝吃得自然要比他们吃得好上太多了，先生还说了很多，宫殿啊，女人啊，也都告诫说和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只需要记住礼数，好好为主人家办事就好。李福全只记得了一句话，进去能不能过好日子全靠自己，一不小心，那就是人头落地。
那天晚上是他最近头一次到半夜还没有睡着，人头落地，那就是死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就已经足够了，何必进宫找死呢。但是他又想起来，自己是被卖到主人家的，还不是那位大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赵财又恢复了那副每日担惊受怕的日子，连带李福全都觉得烦心上不少，又懒得说话，只能忍着。离进宫还有些日子，自己还能有口肉汤喝就暂时亏不着。
先生再来了几日便跟他们告了别，只说他们将来是要进宫，见到陛下就是有福的。李福全没听进去这些，想了大概意思，要是有机会的话，自己还能继续有好日子过。
这句话对他来说就足够了，于是这几日的晚上他都睡得很沉，做着美梦，在梦里吃烤肉和喝酒，那都是村里人有时候聚在一起说闲话的时候讲的。
进宫就进宫吧，他想着自己也没得选，说不定宫里的好日子会比现在更好。他也不用伺候主人家，将来可是要伺候宫里的妃子和皇帝的，觉得自己受那一遭疼，也不算白受。就是不知道，进宫之后多久才能过上跟现在一样的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