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上元夜之后,李正便忙着铺中的生意成日不在家中。李融自然没找到空闲跟阿父说过游学之事,暂时歇在家中陪徐氏。他将木匣中装着的黄杨木梳并木簪送与徐氏,坐在桌案前看阿娘欢喜着。
他慢慢指过所购置的杂物,跟徐氏讲过半年所历数城。“从庐州坐船两三日就能直到江都,南下则是姑苏。入秋的时候,姑苏城外种满了红枫。”徐氏在一旁仔细听着,指间细细摸过木梳。
“给阿娘寄去的绢布和话本就是在姑苏采买的,不知道阿娘喜不喜欢。”徐氏带着笑,“我自然相信融儿的眼光,阿娘很喜欢。”
李融为徐氏倒了热茶继续回忆起自己所走过的路,“后来我们就从姑苏到了金陵,金陵城里阁楼都用红木雕起来,也是在那里从铺子中给阿娘寄了家书。”
徐氏抿过热茶,掩袖似在擦去流下的泪,再擡头时李融便只能看到阿娘眼尾处的红。“快到仲秋的时候,我和苏肆就到了徐州。徐州城正建在大河边,其中彭祖留下的雉羹的确可口。”李融细讲过在徐州的吃食,“不知道阿娘能不能吃得惯辛味,我和苏肆都不太受得住,倒是托他的福,每天天没亮就去蹲河边打捞上来的肥蟹,煮好之后淋上冷酒开壳就是要溢出来的蟹膏。”
“再就到了临沂,大氅就是在临沂城中买的。阿娘若是冬日夜里觉得冷了盖在衾上总会暖和一些。”徐氏应下声,将木梳放进木匣中装好又用掌心托着木簪。
“中原也有很多人,正该是丰收的时候。跟我在书中读到的没什么分别。”李融匆匆说过这些,接着去讲长安的安乐,“阿父总说要去长安一趟游学才算无悔。虽然赶了些时日,不过到长安的时候不算晚,刚好看到第一场大雪。就跟春天飘的柳絮一般在空中,披上大氅坐在暖炉旁边就不算得上冷。”
“长安街巷夜里也都亮着灯,跟白天没什么分别,木梳和簪子就是在长安的铺中买下来的。阿娘先用着试试,听说有安神之效。”
徐氏浅笑听过李融一番话,也不曾发问其中具体,“从长安出来的时候,刚好天气晴朗。去蜀郡的路要更难走一些,不过蜀中民风淳朴,小贩偶尔会摆出一些外族的东西来卖,生意都好。”
“再之后从奉节到荆州,想着念着阿娘,便一路到庐州,恰好能和阿娘一起过上元节。”李融也笑着讲过,“总算再尝到了阿娘的手艺,几地的糕点都好甜,我还是最喜欢阿娘做的。”
徐氏再应下声,“如今融儿在家,想吃了就和阿娘说,阿娘整日无非就是闲在家中。”
剩下新奇的见闻昨夜苏肆在家宴中已经讲了不少,李融便收了话音,说起另一件大事。“阿娘早上可有见到苏肆?”
徐氏摇过头,“只远远见了一眼,怕是还在屋内睡着,昨日送我回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又偷偷溜出去玩了。”
李融轻笑过继续讲着,“他啊……的确是背着阿娘溜出去见心上人了,不知道之前在姑苏买下的玉簪有没有送出去?”徐氏也跟着笑过,“融儿跟苏肆都长大了,都该想着娶妻的事情了。”
李融无奈笑过,“还未立业,便不敢想着成家。刚远游回来,我还想再多陪阿娘几年。”徐氏将木匣尽数理好合上盖,“融儿想怎么样都行,别太听你阿父的。有看中的姑娘阿娘去替你说亲,只要你平平安安的,阿娘就知足了。”
又想起苏肆一般,“苏肆那孩子要是有意,媒妁之事也交给阿娘操持就好。都是从小阿娘看着长大的,也该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
李融轻应下声,“不瞒阿娘,今日说这番话正有此意,等苏肆醒来我就叫他过来详谈。”徐氏掩袖继续笑过,“好啊,都交给阿娘来办,还有记得叫苏肆自己多上上心。”
此番言罢,李融便扶着徐氏去房内休息。不知苏肆昨夜什么时辰才回来,一直睡到快正午才醒来见自己。“昨夜可有将赠礼送与人家?”他坐下给苏肆倒了茶问过,见自家书童面上晕了红也知结果,便将阿娘要说亲一事讲给苏肆。
“公子……”苏肆连忙打断过,“原是私事,不敢让夫人日夜为此操劳,夫人身子骨本就弱。”李融合扇敲在掌心,“跟着我许久,阿娘早将你看作次子一般,想要阿娘不挂心,那就随着阿娘安排,春日逢喜事,让阿娘多开心一会儿。”
苏肆才应下声,“夫人心善,那就都依公子和阿娘安排,盈盈已经行过了笄礼,也到了年纪。”李融轻笑着记下,“盈盈……好轻俏的名字,不知在何人家,也好方便阿娘操持。”
苏肆细细讲过,“在街边的江家,是个卖糕点的铺子。”李融了然过,怕是游学前自家书童清晨出去便是去会心属的女子了。
至于苏肆如何讲与徐氏听便与此无二般,徐氏从这夜后就上了心。中间筹备均按礼数加了厚礼找媒人定下婚约,只等李正从江南铺子回来挑个良辰吉日便可成亲。
苏肆最近也不再常常跟在李融身边了,捧着账本一笔一笔跟徐氏记着成亲所用的物件,李融偶尔路过看过去并不上前打扰,只是为喜事慨叹过,于自己来说,就像是看着胞弟成亲一般自然欣喜。
阿娘买了绢布回来教人裁过新衣,大红的布绣上金色的明纹按照制式贴合苏肆的尺寸。李融也是第一次见苏肆穿大红的外袍,整过衣冠也是俊俏郎君。他独自上街为苏肆挑了把檀木的折扇当赠礼,装点着即将成亲的书童。
家中都是祥和一片,时不时便能听到对苏肆的打趣,苏肆从刚开始的只应声到现在已经习惯了,大多时候能还上两句,说是成亲时的礼钱一分都不能少。
流进庐州城的河水渐暖,鸿雁也有零星向北而飞。天上积着的云也被暖散掉,红日熏着近春的草木生出嫩绿的新芽。李正还在江南的铺子间奔波照看着今年新到的第一批货物,抽不出身来给家中来信。
李融陪徐氏操持着苏肆的亲事,乐得见徐氏整日里莞尔事无巨细地一遍遍问过看过。苏肆也时常备着薄礼,依旧是早晨出去,回来的时候总能带回两三包糕点,加了甜味。李融瞧着他们往来也时常打趣苏肆,身边少了苏肆念叨虽有些不习惯,但也清静下来不少。
他便有空拾起搁置的竹卷,一字一句再读过之前诵读的大道之论。每读起来,难免想到游学所历,却逐渐淡去了惶然,生出些惘然化作时而轻缓的叹息。
家中换了新的熏香,浅淡的花香盈满袖间,他用指尖抚过之前记下未解的地方,如今读来已有所获。自己还未和阿父讲过游学所得,不知阿父该会是何反应。他大概是辜负了阿父从小对自己的寄望,若是有机会,做一方县官就无悔于多年诵书。
李融研着墨,这个时候想必苏肆还跟阿娘待在一起准备聘礼,拢着宽袖提笔抄下字句,走势婉转清秀。他慢慢记下江南泛红的枫林,静立的楼台亭阁,写过徐州肥美的蟹和淳朴的民风,落笔书过颍川深秋的那场大水以及长安的第一场大雪。
他轻笑过,想起当时在蜀地由着薛珩带自己喂过的白兔,也想着纵马远去的薛拙之,按照时日,薛珩应该轮到了该行冠礼的日子,便禁不住去想如朗玉般的他,总该在那时有着寻常意气,不再悠然闲散。
顿笔任墨迹污了绢布,却莫名有些心神不宁。李融停了一瞬才沾了清水的湿帕擦过未干的墨。想来是自己近日未休息好,游学半载多少于身体有所劳损。于是轻摇着头只得折好带污的绢布算作废稿。
他躺回榻上歇息着,挣扎着闭上眼入了梦。许是被近日诸事所染,李融在梦中提前看到了苏肆成亲时的样子,阿父和阿娘坐在高座上受了新人一拜,自己静立在一旁饮酒祝贺过。眼前朦胧,又似乎梦到了薛珩在行冠礼,临沂城内比不上江南和庐州繁华,冠礼也是极简单着。拙之无父无母,无师少友,大概会对着天地三拜。
北地的春没有那么快到,没了枝叶的树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发出新叶,身上的大氅什么时候能脱下来。他好像也正立于一旁,看薛拙之一人独自拜过天地,论断胸襟本就合乎天地自然,也只循着天地自然,日后怕是没有什么东西能令白鹤折腰,也没有什么事能让飞鸟驻足。
李融睡熟过去,弯成银钩的月照着庐州城。桥下的流水汩汩向东,汇进城外的大江中,奔流着从江南注到东边的海里。新燕在檐下筑了新巢,成双成对飞进人家中,偶尔啼鸣后交颈而卧,伴着许多人的梦,伴着庐州将临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