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夜宴
短短数十日,她从那座封闭、压抑得令人喘不上气来的笼冢中逃到另一个同样封闭压抑的地方,可是今日宴席之上,桓槊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杀之而后快,静影加快了脚步,无暇估计沿途眩目的夜色和高悬的明月,心底唯有一道声音:逃到没有他的地方去。
因为靠近湖边,所以吹散了一些夏日的酷暑和燥热,静影停留在一颗垂杨边,单手撑着柳树的躯干以便稳住自己的身躯。
适才饮了些酒,略有些不适,冷风一激,红晕被吹散了些,脑子也从热到凉,稍稍冷静了些。
静影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准备回到宴席中去――离开太久可不好,今日这宴她万万不能给魏帝落了颜面,更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和桓槊的收尾来。
岂料她刚想转身,背后便袭来一个人,他以他固有的强悍力气将静影死死禁锢于臂中,随后他将静影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一手掐着她精致而脆弱的下巴,眉宇间的嘲讽已经到了极致:“倒是本大人低估你了。”
这话里含义颇多,一时之间,静影也拿不住他到底是气恼还是愤怒。
不过眼看着自己手心的雀鸟自己偷偷飞走,自来就对万事掌控于心的桓大人在她面前展现出异于常人的愤怒,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更何况他对这只雀鸟还倾注了一些感情。静影如是想着,心道眼下之计唯有先稳住他,不然在这深宫之中,自己将会毫无立足之地。
桓槊身居高位,若是发起疯来也不会有什么损伤,可静影便不同了,此刻湖周边没有一人,若是桓槊强行......被人发现的话,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人,请您原谅我。”她抬起头的瞬间,眼眶红红,像极了无辜的兔子。
桓槊眯起眼,心内哂然――她惯会拿自己当傻子的,欺骗起来竟不会有一丝的犹豫和伤心。
他手下力气更重,直要将那下巴掐捏得脱臼,静影吃痛,眼眶中的泪意更真实了几分,一双眼欲语还休,似有无穷要与他诉说。
“大人真的不愿再相信我了吗?”
桓槊想看看,这狡猾的狐狸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于是只是静默地看着她,也不戳穿,冷冷道:“本大人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我倒要听听你还能怎么分辨。”
这数日来,他一心惦念着这个没良心的,想着和她还有孩子有朝一日能够团聚,可她却是怎样待他的?
不过是去了一趟蜀地,再回来时,她竟然要成为宇文温的嫔妃,她真的天真到以为进了宫成为宇文温的妃嫔,便能够逃脱了吗?
她太天真了。
只是......桓槊突然想到思飞信中所说,周身的气势又更冷了些,他捏着静影下巴的手下移,改为掐住她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涌上来,一时间脑中什么都不剩,唯有――桓槊真的想要杀了她。
这次是真的。
她拼命挣扎,双腿离地一寸,只是咽喉被人扼住发不出力气来,直到呼吸将尽。桓槊才终于松开了她。
“大人......”静影被扔在地上,委屈地缩成一团,一幅我见犹怜的模样,可桓槊仍不减怒意,问她:“我们的孩子呢?”
他怎么会知道此事?
他如何能知道此事!
静影有云一事自问从未向任何外人透露,知晓者不过阿香、陆影和桓思飞主仆。
阿香这些日子几乎和自己形影不离,不可能给桓槊通风报信,陆影......根本没有必要告诉桓槊这档子事,那么......唯有桓思飞是最可疑的了,说不定是寒枝讨厌自己所以故意偷偷将此事泄露出去。
只是,她们之间的仇恨,有那么大吗?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并未能瞒过桓槊,他自小便是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的,所以对谎言格外熟悉,静影那模样......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大人忘了大夫所说,我体寒不易有孕的,不知是谁刻意这么说,要叫大人空欢喜一场。”她进步神速,不过短短数日便修习得这狐媚功夫,竟已能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得自如。
桓槊并没有戳穿她的伎俩,只是为那还未足月的孩子感到痛惜。
若是婴孩有灵,知道是自己亲生母亲不想要他,不知会多么伤心难过。
今日没有吃药便出来,适才又饮用了些,先头强行打掉孩子的苦果在此刻又找了上来,静影瞬间腹痛不已――想来这便是那孩子的报应。
她一张脸煞白,面上却还强撑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昂首给了桓槊一个笑:“大人消消气,我乃是不得已才委身于陛下的。”
桓槊并未发话,只是静静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最开始的暴怒到现在的平静,桓槊的情绪转变太快也太过异常,一时之间,静影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能尽力去安抚面前之人。
她挤出了些眼泪,缓缓说来:“原是为了帮大小姐的,她与我说不想进宫,便叫我代替,说是反正无人识得她的真容,而我又恰好和她身量相似,来宫里待上十天半个月便可以回家,可谁知那日宫里进了刺客,我慌忙之下逃出蒲苇居,谁知竟碰上了陛下......”说到这儿,她刻意抬起了下巴,眼中蓄满了羞愧之意,眼泪似要夺眶而下,她又匆忙将头埋下去,所在之处被眼泪砸出来两个浅痕,她嗓音哽咽,继续倾诉:“陛下说我长得像已故的沈贵妃,我不敢......”
她方才说“回家”,桓槊眼含嘲讽,她有把桓府当成过家吗?
她的谎言真是信口拈来。
他本可以将她直接杀了了事,可他却又一次的心软了,就如同当初初见静影时,若是那时便让手下结果了她的性命,也许自己现在就不会有眼下的困扰。
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可他也同样庆幸,当初没有杀了静影。
若那样,也许他便也永不会知晓,何为......喜爱一人。
“陛下是与我说过,他心悦一人,欲纳为妃嫔。可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们这些拙劣的说辞吗?”他上前一步,凑得极尽,几乎要脸贴脸,他面上扬起一抹笑,是那种极具恶劣的笑,仿佛下一刻便要作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静影不是不知道他......
她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起,牙齿咬住下唇,桓槊捏着她的两颊,却动作轻柔地揩去她面上的泪痕,他说:“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当真是我见犹怜。”
他突然站起身来,转过身背对着静影,声音愈发飘渺:“你当真以为宇文温是你的避风港?”他轻笑起来:“既然你想要做他的妃子,本大人便让你做,你可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说罢这话,桓槊便自行离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他没了怒意,反而与自己说下那番话?
可那番话表面听着并无什么,甚至有了一丝令静影觉得桓槊就要放过自己的错觉,可为什么细想之下,竟冷得汗毛倒竖。
静影扶正了拆环,用清水洗去面上因哭泣而晕湿的妆容,又将凌乱的衣衫拢好,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准备回到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