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第17章:劫后伤休炎华府
正在梳理鬓发的手指在空中忽然一凝,转身望向正在伺候自己束发的仙婢,犹疑道,“……长君带回一个女子?”那仙婢停了手中的活,躬身回道,“回夫人,是今天一早带回来的,听说病得厉害,长君还指派了几个手巧的仙婢前去照应。”
这位仙婢望了望夫人的脸色,又道,“夫人也不必烦恼,夫人您一向知道长君对淸胥山师门的情谊。这位女子乃是长君先时在淸胥山的同门,且长君这回并不是单单带了这一位,除她以外,还带了两位淸胥山的师父,也都是病着。
“原来如此,”采鸢转回身,对着镜子将鬓发弄服帖,然后道,“长君将他们安置在哪里了?早膳后我们便去看一看他们罢。”
“长君将那两位师父安置在清正园,那位女弟子则安置在清樾园子外头的那处宅子里。”
采鸢心中忽的闷住,他竟将那位女弟子安置在清樾园子附近?那个园子向来是全府人的禁地,上回她自作主张的跟去,还惹得他不高兴,园子旁头的那处宅子因为离得清樾近,向来也是不允置用的,如今却将一个淸胥山的弟子安置在了那里?她心中顿时不快起来,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既是淸胥山的弟子,又病得厉害,于情于理,我这个长君夫人都该去探望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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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过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小道,就是一处布了许多巧景的大园子,这园子里又复套了一座小园子,正是“清樾”。那处宅宇正与“清樾”相邻。
采鸢在宅殿门口站定,身后的仙婢前去敲门。应门的也是一个仙婢,见是长君夫人,连忙躬身向礼。采鸢绕过小厅进了内室,床上正躺着那位淸胥山的女弟子。待她定睛去瞧时,心下不由自主的发出赞叹,这是怎样的一副容貌啊!说是绝代之丽也不过如此,真是天地造化的容貌!这位女弟子闭眼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气息却是不匀,她的额前有一枚银色的印记,像是上古的文字,又像是一朵花。
她在床前站了片刻。内室里充斥着浓浓的药香,还有……还有炎华损耗的残余灵力?他竟是……他竟是为她耗损自己的修为?她不可置信的后退了半步,又稳了稳心神,问向在这里照应的仙婢,“这位姑娘一直都没醒来么?”
“回夫人,未曾醒过。”
“长君呢?”
“长君方才刚走,是去天君那里述职。”
她刚要开口问话,就瞧见神辉小官正捧着药碗进来,见他银眸里闪过一丝防备,这丝情绪虽只一瞬,但还是被她瞧见了,她将心中生出的怒意压下,摆出高贵的女主人的架势说道,“管理偌大长君府的神辉小官,竟然也会屈尊做出这等端茶倒药的微末小事?”
神辉躬身,“夫人。”待起身将药碗里的药汁用术法为阿瑾姑娘送服后才继续道,“臣奴虽从小长在长君身边,化为人形后又蒙长君厚爱管理长君府,但并不敢自视过高,以免失了臣奴的本分。这种微末小事,臣奴倒也做得,多谢夫人关心!”
采鸢走出内室,眸中神色难辨,“那么,你便好生照应这位姑娘罢,这位姑娘若是醒来,即刻禀报于我。”
神辉敛下眸色躬身道,“送过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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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闻言,从宝座上立刻起身走至炎华面前,“你是说……那头恶兽被淸胥山的一个女弟子打伤了?”
“是。”
天君背手踱步,难以置信道,“……当年众位上仙合力才将此兽困住,如今却能被一个女弟子打伤?”他回过身,又问道,“此女乃为何人?”
阿瑾额上那枚银色印记,分明就是上古的神女印,她修习的天分、她自由出入结界的能力、清胥师父对她的看重……无一不昭示着阿瑾,她是司瑜神女的女儿!先前或许是司瑜神女刻意保护隐藏,让阿瑾成为一个凡子的样式,如今阿瑾作为凡子渡过形神期,成了仙身,体内封藏的神女血脉全然显现,再也隐藏不住。即便他不说,九天也必很快知道此事。加之天君因为祭祀仙官所见大君的异象,已将矛头对准自己,现在自己早早提出阿瑾,对阿瑾无伤,也于自己无害。
他将此事一一向天君细细说明后,天君大喜,“原来先前九天的祭祀仙官所见大异象所为此!”他看着炎华,眼中卸下多日来对他的疑虑,今日召回炎华,一来听他述职,二来……在他身上寻出错处,卸掉他的职,让自己安心。如今看来,他是多虑了!他喜道,“九天重得神女,乃九天之幸!三界之幸啊!”
长久以来的战事让天君很久都未展露笑意,现下却是欢喜的很,他左右踱了几步,“我本应即刻前去礼拜,但既然神女大君受伤,你又擅医,你便好生照顾好神女大君!待大君康复之后,九天必将迎回大君,昭示苍生!”
此话说完,又加了一句,“这段时日你便不用理会战事了,专心照顾神女大君要紧!”末了又催促炎华尽早回府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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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炎华回府,便直奔阿瑾那里,她还在睡着。他矮身在她床边坐下,仔细探过灵息后,心下松了些许。邪灵之气暂被压制,周身环绕着许多仙家修炼一生都未能修得的至圣的仙灵之气。他在心中微微一叹,他原是猜得阿瑾的身世必是有些缘故,只是未曾想到她竟是司瑜大君的遗孤,一个生来就是神女的阿瑾,一个连天君都要遥遥躬礼的大君!
这几年,她越发出落得绝美,从前她虽已有倾世容颜,可毕竟稚小,如今既已长成,绝美中又带着一股令人惊心动魄的神韵。
这样尊贵的身份,这般显著的容貌。或许只有阿瑾不会在意。
她太干净,他太复杂。
可她应该明白,她纵然妍姿绝俗,可爱上她,却并不因为这张容貌。他对她的感情,从来都是干净的,只除了那一次。
那时天君对他的疑虑最深,早已不满足于平日里的各种试探,故而有心将自己的心腹相官之女嫁与他,好在他身边布上随时的眼睛,他知道既然事无可逆,便不如主动求娶,果然令天君龙颜大悦,往后对他的疑虑也就渐渐消退不少。
只是,未曾想到,天君未免夜长梦多,竟然早早在他生辰当日便颁宣此事,着实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会令他措手不及的原因也只有一样,那便是,阿瑾她在那里。
他原想挑个合适的时机对她解释,他以为善解人意如她,必定会体谅自己的难处,他甚至……甚至打算对她和盘托出自己夺帝的野心!他的这份野心藏掖了几千年!背后做的一概事情艰难又隐秘,他却愿意相信她!愿意对她说明!可她……
只是他未曾想到,她竟那么决绝。
他坐在她床边,坐了许久。脑海中盘旋的概是从前在淸胥山中的那些时光。再也无法回转的时光。
他正兀自愣神,忽然觉察到小厅里的气息,眸中神色微霾,他起身走出去,不意外的,“采鸢?”
采鸢屏神敛息了好一会儿,却没料得长君会忽然出来,她脸色微赧,像是被抓了现行,她刚欲道歉自己没经敲门便进来,又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她可是长君夫人,堂堂一位君后啊!她在自己的府中看望长君的客人,于情于理,都也是说得通的。这样想来,便开口道,“这位姑娘还没醒吗?”
他见长君越过她跟前,直走出宅殿的门外,她愣了一愣,拎了裙角踏过门槛跟了上去。两人默默走了几步,听见长君忽然问道,“那两位呢?
“清胥师父倒是醒了,只是元神似是受了重创,还不能下得床。已经吩咐周围伺候的细心照看了。另一位还在昏睡。”采鸢继续道,“长君要去看看吗?”
炎华点点头,“去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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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正园。地处炎华府的西北角。园内端朴大方,虽没有奇石巧木,但也植了许多参天的大树,郁郁葱葱,让本就安静的清正园又平添了几许幽静。
采鸢随着炎华走进东厢的内室,那位淸胥师父正在床头打坐,微微闭着眼,似是在调神补息,见他们来了,睁眼与他们示意后,又合眼继续,这样安静了近半个时辰,采鸢侧头瞧了一眼炎华,见他也并不说话,只一味安静的站立一旁,她又站了一刻钟,心中觉得无聊的紧,又不好开口说走,一时之间,未免觉得有些煎熬。
“阿瑾醒了没有?”
采鸢正盯着自己鞋面繁复的绣纹出神,猛然听见清胥师父开口问话,不免吓了一跳,她向那位师父看去,见他已是睁了眼睛,幽黑如墨的眼睛正望着炎华。这一双眼睛倒是与她夫君极像!她又侧过头悄悄打量了片时,觉得那一双眼睛真是越瞧越像。
炎华上前一步,“师父,阿瑾她还未曾醒来,不过也不必担忧,想必今晚便得醒来,最迟不过明早。”
“恶兽如何?淸胥山如何?”
“恶兽受伤躲藏,九天正寻其踪迹。淸胥山被沧海灌入,水淹至山腰,邪灵鬼族仍未退守,众位弟子们也仍被束在邪灵罩内,九天正与鬼族斡旋。”顿了顿,又道,“师父无须担忧,先前鬼族遗落的净生屛在我这里,可解邪灵罩。”
“先将众位弟子救出,其他事容后再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