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镂空纱 - 凛烈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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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和薛令一起返程的还有两个日默瓦行李箱,杨舒屹下车搭了把手,帮忙把那两个沉重的箱子塞进了后备厢。

眼见薛令往副驾驶座方向走,杨舒屹及时开口:“薛令,你开吧!我开车技术不怎么样。”

哪怕已经消化了近两天,薛利升卷款抛下薛令离开的信息还是能够在杨舒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冲击她的注意力,让她难以在薛令旁边安稳地驾驶。她至今没想好到底要怎么面对薛令,她仍然嫉妒薛令美艳的皮囊和被爱的从容,却又被她凄厉的遭遇刺痛,于心不忍。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和薛令说明她似乎曾经在海城看见过薛利升的事情,如果说,又要以怎么样的方式开口才能避免引起薛令的怀疑。这样坐立不安的她,自然是没办法集中精神开两个多小时车的。

“行!”薛令对此没有异议,爽快地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把挎着的菱格包随手扔到后座,开始调整座椅位置。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等红灯的间隙薛令才问她:“怎么突然换了辆电车?”

“电车跨市跑长途省钱啊!那不是我想偷懒,想用省下油费的方式来哄你当司机吗?谁知道你这么干脆,一句话都不多问。”杨舒屹故作轻松,搬出事先准备好的理由。

薛令唇边的笑意蔓开,顺势调侃道:“啊,亏了,我还以为老板是在向我这种破落户炫耀呢!”

为了方便乘车联系,她们周五的时候交换了姓名和电话,但奇怪的是,薛令却再也没有唤过她的名字。

“哪家破落户用日默瓦啊?”心底这么想,竟然也真这么说了出来,说出来的时候杨舒屹自觉失言,这话超出了普通路人能言的范畴,情不自禁地用余光去瞥对方的反应。

薛令脸上倒是没有被冒犯的不适,像是聊天气一样平淡地聊自己的困窘:“那个啊?我准备挂闲鱼看看能不能出掉呢!不过,东西就算卖掉之后也拿不到钱,我还得重新掏钱买个新的行李箱,还是算了。”

红灯转绿,薛令一脚油门踩出,强烈的推背感让杨舒屹眉眼低垂,莫名难受起来。

“你上次说回来处理东西,都处理好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询。

薛令似乎对她没什么戒心,有什么说什么:“嗯,不动产我没资格变卖嘛,能动的就是房子里的东西,我把一些以前买的奢侈品都清给机构了,剩下的那些个人物品我挑了要用的带走,不能带走的但还有价值的,我寄存在我朋友的房子里了。”

“那……卖掉的那笔钱打进银行就会被冻结?”

“没,机构的流程比较慢,那笔钱还没到账。”言下之意是暂时没收到钱,所以不会被冻结。

“不动产全部处理完能抵扣债务吗?”

薛令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有些郁燥地敲了敲,眉心拧成结:“不确定,主要是标的金额不小,1600万呢!现在楼市不是低迷吗?具体还是要看拍卖的实际价格。

“我朋友劝我,卖包卖首饰的钱走她的账户,让我不要把这笔钱也搭进去了。律师也和我说我暂时还拥有房车的使用权……他们的提议,我不是不心动的,毕竟我在这里面的角色完全是无辜的。

“但是……被执行金额里还涉及员工的工资,想到有人因此吃不上饭,我就躺在房子里睡不着觉,出门还会害怕路上会有心怀怨念的员工埋伏我。算了,人活一遭,还是有点良心吧!法院划扣到钱,也能优先清偿那些员工的工资。”

薛令持股的如也科技有限公司欠各大银行本金1200万元及利息、复利、逾期利息,还累计拖欠员工薪金776万元,执行过程中执行庭发现公司无财产可执行,执行案件中止,后申请执行人向执行庭申请追加公司股东薛令为被执行人。

如也科技成立的时候,注册资金是2000万元,其中薛令的母亲卓也出资1600万元,占80%,卓也出资时投入的注册资金是由薛利升名下的旭升投资有限公司账户转入公司账户的,次日公司又将这笔款项转回了旭升投资有限公司的账户,符合抽逃注册资金的特征,因此执行庭认定卓也应在其抽逃注册资金的1600万元范围内承担责任。而卓也离世后,其所占的80%股权由薛令按照遗嘱继承,薛令应继受其履行出资的义务,承担补充赔偿责任。

对公司实际运营情况一无所知的股东薛令突然收到法院的执行通知书,震惊之余,第一时间找了相熟的律师。律师当即以当事人不服裁定,赶在十五天内提起执行异议之诉。同时律师还告诉她,案件的情况并不乐观,执行异议多半会被驳回。哪怕公司走破产清算流程,她的情况也需要承担未偿还债务,提醒她做好名下资产被法院变卖、清偿的准备。

法院拍卖的房产和车辆的价格通常要比市场价低两三成。根据律师的初步评估,薛令名下的各类资产变卖后不足以清偿生效法律文书确定的1600万元的债务,仍然存在两百万到四百万元的缺口。

身为如也科技实际控制人的薛利升却与这桩案件毫无关联。他名下的股份在注册时就已经足额缴纳出资,审计也暂时未从银行流水明细中查出他存在恶意转移公司资产的行为,无法进行税务举报和撤销权诉讼。公司似乎就是纯粹的经营不善、入不敷出。

薛利升就这样人间蒸发,名下公司注销,资产全数变卖,生动诠释了何为“大难临头各自飞”。

从法律层面来看,薛利升的做法完全没有问题。但从道义层面来看,薛令实在难以接受一直以来把她当亲生女儿般宠着的继父不告而别,甩下烂摊子离开。

卓也走的时候,薛利升说,以后只有我们父女相依为命了,你要坚强,爸爸以后还指望老了以后,你推着我散步呢!薛令痛哭流涕,抱着他说好,我一定给你买最高级的电动轮椅,你在前面飞,我在后面追。

没想到,没等到薛利升年迈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先等来了薛利升的翻脸无情。薛令难以理解,他们固然没有一起承担责任的义务,但他怎么能知会都不知会她一声呢?这么多年情同亲生父女的相处,竟然连一声风险提示都换不来。

身上发生的惨剧和亲近的朋友难以启齿,对着半生不熟的生人诉说倒是毫无心理障碍。毕竟认识她们的人都知道,薛利升是绝佳好男人,爱妻女如命,这样强烈的前后反差反衬得识人不清的薛令母女极为可笑。而陌生人听完她的故事,只会以为她的继父就是彻头彻尾的渣爹,顶多感慨一句:卓也遇人不淑,而她是那个连带的倒霉蛋。

薛令苦中作乐地想,幸好卓也是在幸福的假象中离世的,幸好痛苦只有她一个人承受,没有让卓也见识到这个让她心甘情愿让女儿改姓的男人的真实面目。

“干嘛?怕我情绪激动想不开,直接一脚油门冲断护栏啊?”身旁那人紧握拳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薛令不由得苦笑一声。在杨舒屹抵达之前,她一直担心那天透露得有点多,会被对方误以为她是坏人,放她鸽子呢!却没想到对方倒是实心眼地关心起她来。

杨舒屹注视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嗓音像是被沙砾狠狠刮过:“薛令,你还好吗?”

她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她当初居然那样深切地嫉妒过薛令的家庭,妒忌过她拥有这样一位慈爱多金的继父。

原来薛令也不完全是天选之女,她所拿到昂贵的礼物,早就被命运标注了价格。只是神明“心软”,收缴这价码收得晚了一些,殊不知圆满的泡泡持续的时间越长,被戳破时就越是触目惊心、血泪横飞。

薛令仍然目不斜视地直视着前挡风玻璃,光与影在她精致的面庞上描上了一层层次递进的灰调,她的理性摇摇晃晃地浮上表面:“不好,想到后面债务还不上可能会被限高,连高铁都没办法坐,我就觉得天都塌了,喘不上气来。但你放心,我绝对没有不好到会一脚油门冲护栏的程度,你很安全。咋说呢?横竖饭还是得吃,日子还是得过,只能说人活着各有各的倒霉,对付着活吧!”

“我……我大概是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丧失了求生欲,每一天都在思考怎么样才能无痛地死掉。但是想死想多了,心态反倒变得勇敢无畏了。因为我知道自己随时可以死掉,可以自由选择死去的方式。也就是说,目前正在运行的其实是一个随时可以‘一键退出’的通关游戏。所以不管面临多糟糕的情况,情绪再崩溃,我还是能说服自己慢慢爬起来和生活对抗。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闯关失败,一键退出游戏嘛!”踌躇着,杨舒屹还是分享了自己的经验,青春期深感自己在哪都多余的她当然有过寻死觅活的时刻,“如果哪天你实在撑不下去,可以试试我这种精神胜利法。”

薛令分神瞥她一眼,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唇角:“谢谢你安慰我。人果然活着就各有各的倒霉,你那么爱笑,很难看出你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杨舒屹的目光锁在那张精致的侧脸上,一时间竟然不能言语,她没想到她有一天会被她弹尽精竭的模仿对象本尊评价为爱笑。事实上,她的笑容只是她行走人间的保护色,虚伪得像上了发条的招财猫,只是一种本能,和薛令脸上那种真心实意的笑容并不一样,而薛令竟然没能看出来。

按理来说,杨舒屹应该礼尚往来地向薛令展示她的伤疤,但是她这会儿一点儿也不想。谁让她发现薛令哪怕悲伤、愤懑,却还是那样该死地好看,好看到她挪不开眼!

“算了,毕竟我是真金白银地过过好日子的,权当上帝收回之前对我的偏爱了。那天机构上门回收那堆奢侈品的时候,我一直在心底默默换算,一个包够我交现在住的房子多久的房租,一条项链我要做几个项目才能赚回来。唉,由奢入俭是真的难,只能安慰自己,起码我是真的不知人间疾苦过,比很多小孩幸福多了。”

伤感莫名一扫而空,杨舒屹感觉自己被狠狠戳中了肺管子,有些气闷道:“老实说,我很想和你共情,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家小孩,你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欠揍呢?”

薛令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饶有兴味道:“咦,你哪里普通?在一个刚破产不久贫困交加的小女孩面前连换两台车。按你的说法,那我是不是可以觉得你讨厌呢?”

杨舒屹想说,她根本没车,她口袋里更没有超过七位数的存款。但扭头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之后,她落荒而逃,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她不只没有无忧无虑过,她还没有薛令盘靓条顺的美貌和那种千帆历尽的松弛感。输人不输阵,还是让薛令误会着吧!

薛令眼中闪过狡黠,没心没肺地道:“哎,老板,我发现你不只笑起来好看,气鼓鼓的样子也可爱,有点像小松鼠哎!”

“……”像松鼠怎么会好看啊!

杨舒屹发现,她之前对薛令的崇拜滤镜实在太厚了,导致接触后才知道她对她存在着登月碰瓷程度的误解。

薛令确实生性乐观,但是也确实鲜活得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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