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夜色漆黑深重,东宫却依旧灯火通明。
镇西将军薛常宁受诏回京的消息被太子谢忱严密封锁,因此,知晓此事的仅有寥寥数人。
在浓墨般夜色的遮掩下,一名身形高大英挺的男子踏入东宫书房。
男子身着低调便装,周身的肃杀之气却轻易将他将士的身份揭示。
谢忱擡眼看向来人,眼底带着惯常的冷淡与审视。
“殿下。”薛常宁向谢忱行礼。
薛常宁视线与谢忱相对了一瞬,随后他低垂下目光。
谢忱太子的身份本就自带权柄威势,然而谢忱身上那份独有的淡然矜贵,却只有大晋门第最高的豪族崔氏一族中才能养育得出。
想到太子的母族,薛常宁不免思绪怅惘,谢忱却已经走到他跟前,擡手制止他再欲俯身下拜的举动。
谢忱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母后最小的那个女儿,孤当时没能救下她。”
谢忱淡淡道:“抱歉。”
薛常宁震惊擡首,面对谢忱,他心有愧疚,来长安之前,他曾想过无数种他会面对的质问,却不曾想过谢忱会如此平静又直截了当地与他提及此事。
他的眼中划过惊诧之色,却又很快被他压抑下去,掩饰得当。
当朝太子的母后,先皇后崔盈。
他的心已经被此事反复折磨十余年之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对此麻木,但崔盈的名姓却仍能在他心中荡起滔天波澜。
崔盈是崔氏一族最尊贵的嫡女,自小集万千娇宠长大。
她就像是全天下最名贵的花,光彩夺目,却也脆弱易碎,需要人用爱意小心浇灌呵护。
薛常宁本以为,他这辈子会一如他前半生所做的那般,一直仰望着她,直到回京述职那日的除夕夜宴,他被崔盈灌醉。
崔盈的叛逆深深掩藏在她脆弱温柔的性情之下,而他,明明知晓崔盈只是借他来反抗皇帝,发泄她对皇帝的不满,但薛常宁却无法将她推开——
他自幼受崔家收容,连他的名字都是崔盈给他起的,他永远都是崔盈的狗。
他被放逐至偏远的凉州,不久后,崔皇后崩逝的消息传来。
崔盈死后,他每一天都想死。
在边关打的每一场战役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他冲在最前,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不断,几次伤重濒死,上天都没有把他收走。
他想,或许是崔盈还不想他死,她留着他这条命另有所用。
只是他从没有想过,崔盈竟和他有过一个孩子……
“太子殿下,”薛常宁喉头一哽,“这并非殿下的错,是陛下……”
“嗯。”谢忱低声应道。
薛常宁心中五味杂陈。
他擡眼看向谢忱,看向他和他母后极其相似的眉眼。
片刻之后,薛常宁低垂下目光,姿态恭敬,“殿下夤夜召末将前来,定有要事吩咐。”
“任凭殿下差遣。”薛常宁沉声道。
谢忱神色淡然,擡手将书案上的舆地图铺展开,示意他上前来看。
谢忱长指在舆地图上随意轻点两下。
他的视线随着谢忱修长指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谢忱所指的方向,恰是地图最北上方的,不起眼的一小片区域。
薛常宁瞳孔紧缩了一下,随后,浑身的血液仿佛开始兴奋地躁动起来。
那是在舆地图上被注解详尽的,突厥可汗王帐的确切方位。
“你带三千铁骑,绕道凉州,突袭突厥王庭。”
谢忱神色淡然,语气不容置疑:“为孤取回老可汗的项上人头。”
薛常宁闻言心中一凛。
“定不负殿下所托。”
深埋在骨子里的血性被短短两句话激起,他半跪下,手心传来虎符冰凉坚硬的触感。
“末将愿为殿下效死。”
在故人之子面前,也在大晋朝的太子殿下面前,薛常宁以将士的身份立下最忠诚的誓言。
肩上传来轻微却沉重的力道。
薛常宁微愣,是太子谢忱将掌心搭在他肩上,轻往下按了下。
“不要你效死。”
谢忱道:“要你活着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