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少年游·下
第五章:少年游·下
不待细思,彭琪又道:“大人,卑职此来还有一事。有人认出,死的那个黑衣人,是吴大官人府上的吴忧。”
四人异口同声:“吴大官人是何人?”
彭琪道:“吴大官人名叫吴义,江州人,是本县数一数二的富户,主要经营米铺。”
包拯想到他和先生白日致祭时,程夫人正向一位吴大官人致谢,那吴大官人遍体绫罗,难道就是这个吴义?他既靠卖粮米能做成数一数二的富户,必然储备充足,如果真是他指使吴忧绑架了这些孩子,那的确不需在别处购粮,更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而这样的商人,背后定有靠山,恐怕也是彭琪夤夜而来的原因,“他是何来历?”
彭琪只道:“他是吴忠的兄长。”
“吴忠又是谁?”包拯对这名字不甚熟悉,嘴上过了一遭才反应过来,急道:“等等,方才你说他是江州人。”
彭琪点点头,“不错,江州血案始作俑者吴忠,正是他兄弟。”他见其他三人全然不知的模样,便说起往事来,“当年江州知府吴忠为了给襄阳王进献生辰纲[1],夺了当地一户人家的羊脂美玉,并罗织冤狱,意图赶尽杀绝。那户人家求救于通判陆良,陆大人是王丞相的女婿,吴忠一不做二不休,派人血洗陆府,陆大人夫妇临终前将独子托付给府上的教学先生,那教学先生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为报知遇之恩托孤之重,冒着杀身之险保护小公子一路回京,面见圣上陈明原委,圣上由此肃清了襄阳王在江州的势力。”
之后的事,包拯从圣上处知晓一二,此事虽因生辰纲而起,可到底不是襄阳王指使吴忠做的,是以圣上也不能以此向襄阳王问罪。襄阳王动不得,却也不能寒了老臣之心,圣上下令严惩吴忠,他虽然畏罪自裁,可家人还在,是以抄家流放、罚没为奴一样没落下,怎么他哥哥还能跟个没事人似的在安平做富家翁。
彭琪说到此处,隐隐有了几分物伤其类之意,“前任安平令蒋航,蒋大人,在血案之后被拔擢为江州通判,补陆大人之缺,不料他刚到江州便暴毙而亡。往后几任安平令,均重病离任。”
包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此事经年,就是本府也所知不详,彭大人如何知晓得这么清楚?”
彭琪苦笑,“卑职原本不知,可架不住有人想让卑职知道。”
包拯忙问:“是谁?”
彭琪仍心有余悸,“卑职委实不知。一日醒来,写明经过的纸条就放在卑职枕边,上面还插着匕首。县衙人多眼杂,卑职不敢声张,借着烛火焚了。”
是了,安平位置如此紧要,圣上令堂兄居于此处,为的就是牵制襄阳王,襄阳王自不会坐以待毙,只是明面上针对安平王这个大侄子显得小气,不着痕迹拿捏几任县令还是能做到的。一念至此,包拯也明白了彭琪无声的求救,虽说相处拢共不到半个时辰,但他对彭琪并无恶感,便温声道:“彭大人怕了?”
彭琪迎上那想洞彻他内心的目光,坦然道:“若卑职孑然一身,自然无惧,只是家中有妻有女,如何不怕?”
包拯本想问彭琪是否查证过真假,可又觉得这句话问出来太不近人情,便住了口,只说知道了,让彭琪先派人在吴府四周布控,等下一步的指令。
难道这其中有襄阳王的手笔?如果绑架孩子的幕后主使真是吴义,又为何会选中裴家兄妹的案子,他与裴家兄妹有什么关系?
包拯脑中还有诸般疑问,犹自运转不停,手上却已提笔,连写两封书信,分装完毕后,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由庞籍面呈圣上,调取刑部当年有关江州血案的卷宗;另一封则由王朝马汉带去江州,令他二人务必拿到蒋航死亡的经过与所有细节。
做完这些,他终于缓了口气:目前蒋航是这两桩案子唯一的交集,但愿苍天不负苦心。
没想到来安平只一天,便有如此纷繁杂乱的信息,包拯本想一人安静独处,此时重新过了一遍今日的事情后,这才想起来王妃曾险遭挟持。他虽为钦差,代天巡牧,哪怕安平王无礼在先,到底不好当真冷落,再三思量,方道:“夜深了,大家先早些歇息。明日展护卫去吴义府上打探,看看有没有孩子们的线索;白玉堂去王爷府上,记得留意可疑之人。”
众人各自领命,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众人用过早饭,正要各自行事,却见柳明轩快步入堂,未及寒暄,便是躬身一揖,“包大人,公孙先生,明日柳某有事要出门一趟,雪儿无人照料,不知包大人能否收留雪儿几日?”又从怀中取出一锭白银,道:“不敢劳府上破费,川资奉上。”
白玉堂知他爱惜女儿胜过性命,如今孩子高烧方退,病势未稳,该当心惊厥[2]发作,这当父亲的竟也抛舍得下,不禁奇道:“有什么事能让你把女儿留下?”
柳明轩道:“之前接了单活儿,明日得去交割,带着雪儿不大方便。”
展昭听了,打量着柳明轩这一身时兴衣料,并不像家道中落的模样,可又想象不出他接活的理由,犹豫道:“柳兄,你缺钱了?”
“......这倒不是。”柳明轩见包拯和公孙策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连忙解释道:“大人先生有所不知,柳某家里是做玉石生意的,既售玉料,也会出些雕刻好的器物,并不值一提。此次是受表妹之托,替安平王雕一对并蒂莲花玉簪送与王妃。因玉料是王府提供,怕路上失落,得去王府现做。本想将雪儿安置在成都的分店,不想生了这场病,耽搁了路程,只得留在安平。安平并无分店,带雪儿入王府也并非不可,只是王府规矩大,怕她得罪了人而不自知,招来杀身之祸。柳某思前想后,实是无法,只得相烦。”
包拯和公孙策对视一眼,心里微微诧异,兜兜转转,竟又和安平王扯上了关系。
白玉堂更想不明白了,“可你不是不给外人雕刻吗?”
柳明轩也有些尴尬,“原本确实是这样。不知王爷何时与我表妹相识,他通过表妹给我传了信,言辞恳切。我本不欲与公门扯上干系,但姨父姨母去得早,我表妹孤零零地,从小到大又不曾求过我什么,再说也不过举手之劳,故而就应了。”
包拯见柳明轩满目恳求,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何况女儿在此,柳明轩应当也不至于一去不回,全忘了姜若黎这个前车之鉴,便道:“柳公子放心,府里会照顾好小青雪的。”见柳明轩要将白银拿来,忙道:“添双筷子的事,不必如此。”
柳明轩千恩万谢,众人客套几句,柳明轩便即告辞。待去得远了,包拯方道:“柳公子有功名在身吗?”
展昭和白玉堂面面相觑,最终都摇了摇头。
公孙策见展白二人不解,便代为解释道:“大人是想说,柳公子既无功名,也不愿牵扯上朝廷的事,王爷如何能知晓?”
包拯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听你们说,他并不给外人雕刻,这手艺应该只有家人才知道。安平离江南这么远,王爷能听到他的风声,该是一直对江湖有所关注。”
展昭想到安乐侯庞昱,又想到襄阳王赵爵,他二人皆在府上招揽了许多江湖门客,忍不住将安平王与此二人类比,“王府卧虎藏龙,能人异士向来数不胜数,想来安平王也是‘不能免俗’了。”
白玉堂不以为然道:“不一定吧,柳明轩的篆刻功夫在江湖上很有名,一件玉器只要声称是他刻的,可以多卖好几倍的价钱,许多达官显贵也想专门找他定制玉器,可他都拒绝了,说不准就是因此‘名声在外’了。”
公孙策闻言,眉心一动,心里已有计较。
展昭想起柳明轩提到的表妹,道:“或许是王爷听柳兄的表妹谈起此事,所以才动了请柳兄出山的念头。”
包拯便问:“你们知道他表妹是什么人吗?”
展昭想了想,却只模模糊糊有点印象,实在是记不清楚,“好像是姓穆,几年前嫁给了无涯山的季六侠。”
公孙策愣了愣,“姓穆?是陇西穆家吗?”叶朝华的案子还历历在目,提起这个姓氏,公孙策仍旧心有余悸,且穆然至今下落不明,他日夜悬心,实是煎熬。
白玉堂也反应过来,“听柳明轩说过,他这个表妹医术超群,出自陇西穆家也说不定。”
安平离江南千里之遥,安平王是怎么接触到这些武林世家的核心人物的?
包拯越想越觉得头痛,只得道:“罢了,此事先放一放,等他做完活回来咱们再问吧。现在要紧的是小青雪的事。”
昨日为了查案方便,他婉拒了彭琪选来的几名使女,现在整个馆驿里洒扫做饭的仆役全是男人。柳青雪是女孩儿,年纪又小,他们这群人谁来贴身照顾都不合适,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在开封,静儿是最好的人选,如今在安平,人生地不熟,唯一有两分交情的姑娘便只有薛霏,包拯觉得她倒是合适,便向公孙策道:“不如请霏儿姑娘过府?”
白玉堂问:“霏儿姑娘是谁?”
他这疑惑的样子倒把包拯给看愣了,“是前日被泼皮围住的哑姑娘,还是你打中了那泼皮的麻穴,我们才转危为安。”
白玉堂更不确定了,“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展昭笑道:“你每日行侠仗义大小数十次,想是记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