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非典型神话

第九十六章非典型神话黑暗中，穆昭感到自己向着无尽的深渊落下。

无数黑白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然而他只能听到沉闷而忽近忽远的嗡响。

“滋……滋……重新链接……滋……”

“链接失败……滋……重新……寻找中……”

穆昭竭力想要睁开眼，想要从这令人厌恶的失重感中重新抢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然而他的努力对这黑暗而言，就像是风中飘摇的烛火，摇摇欲坠。

“滋……宿主？喂……滋……穆昭……滋……”

“听得到吗？你如果……滋……回答……滋……”

“回答一下……滋……你还……滋……清醒……滋……”

沉闷的嗡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可当它响到极致，让人几乎以为整个世界的雷霆都为之轰鸣时，它却又突然弱下，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屏障蓦然张开，带着难以揣度的思量，将穆昭与另一个世界隔离开来。

那不知由来、宛如幻音的声音越来越小。

穆昭感到他似乎在逐渐从什么东西的深处开始浮起。

而后，另一种声音慢慢响起，带着潮湿的气息，隔着模糊的水汽，隐约地在穆昭耳畔飘荡，同时穆昭也感到似乎有什么人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这感觉并不太好，穆昭想要打开这讨厌的手，然而他用尽力气的一挥，却只让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不过在他身上摸索的手的确停下来了：“杰克……看……你看！他是不是……动了一下？！”

“说什么傻话呢卢克！死人是不会动的！而且我要警告你，最多还有一个钟天就要亮了，你最好动作快点，赶紧从他身上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然等到天亮后我们就……”

穆昭感到自己头疼欲裂，而耳边这喋喋不休的话无疑加重了自己头疼的症状。

他脑中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穆昭眼珠动了动，艰难地掀开眼皮。

而也是在这一刻，处于变声期中那公鸭般的嗓音尖叫起来：“呜哇啊啊啊啊！真的！真的！！杰克你看！他动了！他真的动了！！”

在模糊的视界中，穆昭看到一个黑影连滚带爬地离开他的身边，然后另一个更瘦小的身影从另一头骂骂咧咧地靠近：“混蛋卢克！你就知道找借口逃避你的工作！偷不到东西就算了，去搜个死人的身都要这么推脱！我倒要看一下，一个从塔尔河里飘出来的死人要怎么……”但只是一个停顿，瘦小的黑影也尖叫起来，“哇啊啊啊啊啊！死人活了！他睁开眼睛了！这是魔物！魔物！！一定是魔物啊！！”

两个黑影在尖叫中连滚带爬地跑远了，声音在寂静的接道上分外刺耳，打破了深夜的宁静，惹得城镇中的狗吠与人们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而就在这样的混乱中，穆昭终于彻底夺回了自己的身体控制权。

他从冰冷的地上坐起，发现自己的下半身还泡在河中。

——原来半昏迷中感到自己沉在水里的感觉是真的。

穆昭疲惫地将自己带着河水和泥沙的双脚从河畔的浅滩中拔|出，原地坐了一小会儿后，才终于攒出了站起的力气。

现在，穆昭感到自己又饿又冷，原本应该在身上御寒的风衣也不知被河流卷到了哪儿去了，只有一条湿漉漉的亚麻长裤与一件单薄的棉质衬衣套在身上，晚风一吹，彻骨冰寒。

“阿嚏”

穆昭烦恼地摸了一把脸，观察四周，心中迅速思考自己的现状。

而此刻摆在他面前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他还活着？

为什么他还活着？

这个问题并非是无的放矢。

事实上，早在穆昭下定决心召唤杰拉尔德以对抗灾难魔女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会活着走出恶魔港的巡警署，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真正将杰拉尔德召唤到人间。

对于没有完成降临仪式的邪神来说，祂们并不是无法对付的绝望的存在。只要有高铁超凡者和高级圣器，再配合相应仪式，击退降临中的邪神还是不难的。

然而恶魔港是个特殊的地方，这里没有驻留的高阶超凡者，甚至唯一能够在邪神的污染之雾中保持清醒的人，还是完全没有神性的穆昭。所以在那样的处境、那样的局面中，穆昭唯一能够选择的，就是利用恶魔杰拉尔德的力量，去驱逐灾难魔女的降临。

但在这之后呢？

在这之后，他又该如何？

难道真的要将恶魔召唤到人间，成为恶魔的代言人？

当然不是。

穆昭怎么会做出驱逐一个污染源又迎来一个新的污染源的事？

所以从一开始，穆昭就没有打算将恶魔的降临仪式完成。而打断仪式的手段也很简单。

——就像穆昭打断灾难魔女的降临那样，直接将降临的载体摧毁，可以有效地阻止降临仪式的完成。

所以穆昭的选择就是，在摧毁灾难魔女载体、阻止邪神降临的同时，将杰拉尔德的载体一并摧毁。

银枪中的最后一颗子弹，穆昭对准了自己。

当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穆昭并没有想太多。

如果说在枪击苏茜时，穆昭还曾经有过不忍，有过葬送一个孩子——对于穆昭来说，刚成年不久的苏茜显然还是个孩子——的生命与前途的愧疚。可当那柄银枪指向自己时，他却没有半点犹豫，更不觉得自己该有任何犹豫。

因为这就是最佳的选择。因为他是南境的主君，是人间的守望者，所以击退邪神、保护人间是这是他必须做、也只有他能做的事。

于是他做了，仅此而已。

——如果只有死亡才能达到目的，那么他并不畏惧迎接死亡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