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出狱
第38章出狱
滨海政保局的原址是前清的滨海衙门，房子是拆了新盖的，但牢狱没有动，直接用前清留下现成的，只不过把木栅栏改成了铁的。特别行动科的监狱做暂时羁押用，真正关押的在地下，那是曾经关押死囚和重刑犯用的，如今归了于芳菲，阴气不减，反而更重了。谈竞枯坐在牢房里，听着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哀嚎嘶吼，逐渐分辨不清这究竟是他的幻听，还是于芳菲真的在楼下审人。
如果是审人的话，她在审谁？
谈竞供出来的名单分别送到栖川旬和谢流年案头。两人都能反应过来这是一份没什么大用途的名单，乱世里重要的是兵，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的可以称上一句“百无一用”——策反都嫌浪费钱。
“做寓公地就留着做寓公吧。”栖川旬道，“他们对这个国家失望，就算不帮我们，也不会偏帮另一边。”
“而那些去了重庆的人。”谢流年对金贤振吩咐，“让谈竞联系他们，问清他们在做什么。”
栖川旬和谢流年对这拨人持相同态度：“如果有价值，就策反，策反不成，就暗杀。”
一部电话机被摆在谈竞跟前，同时还有一叠纸笔信封。经过谢流年和栖川旬精挑细选的名单出现在案头，监督他的仍然是金贤振。
金贤振来审讯他，那么于芳菲和送他进来的小野美黛哪去了？
金贤振在谈竞对面摆了张桌子和沙发椅，上午喝茶，下午换咖啡，手边有一叠报纸，他觉得好的，看完就放左边，不好的就扔到地上。
“《潮声日报》失掉你谈竞谈记者，整张报纸都变得索然无味了。”金贤振一扬手，一份报纸像一只大蝴蝶一样飘飘扬扬地扑到谈竞桌子边，没挂住，掉到了地上。
谈竞往地上瞄了一眼，原本他经济版的版面现在刊登了梨园新秀的演出信息，还有名家剧评，满满当当塞了一页纸……这哪里还是《潮声日报》？明明是《潮声文艺报》。
谈竞没出声，也没起身去捡那张报纸。他知道这一定是岳时行的安排，这位临危受命的社长唯一的使命就是保报社不死，失掉精神的《潮声日报》也是《潮声日报》，毕竟土壤还在，只要熬过乱世，再换个锐意进取的社长，精神马上就能回来。
一上午过去，谈竞已经打了十几个电话，写好四封信。电话是用来打听目标人物现住址的，信才是正主。但这些信不能马上寄出去，而是要先送到领事馆，领事馆批准了，这些东西才能盖邮戳寄到收信人手上。
阅读这些信的人原本应该是小野美黛，但栖川旬这次却将那些信件交给了机要处的人。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意味着在谈竞的问题上，她已经不再信任小野美黛。
谈竞要飞黄腾达了，她亲手给他制造出巨大危机，这场危机最终变成了他的踏脚石。
政保局每天下午四点会派人给领事馆送谈竞写的信，机要室删掉他原文里所有看起来意味深长的话，甚至连语意模糊的表达都没放过。删改后的信件不会再交到谈竞手里，而是印刷出来，直接发出。
一周之后，所有的电话都打完了，所有的信件也都发出了，栖川旬终于下令放谈竞出狱，并且让小野美黛亲自去接他到领事馆。彼时谈竞已经在政保局的牢房住了半个月，金贤振有意为难他，使他在这半个月里毫无收拾仪容的机会。在领事馆要求放人的命令下达到政保局的时候，记者谈竞简直要变成乞丐谈竞。
乞丐谈竞遇到的是军容肃整的藤井寿，自上次在领事馆机密会议室一别，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藤井寿，即便是他在特务机关关押的那几天里，藤井寿都没有来见过他。
“哦，谈君。”藤井寿对他露出微笑，那笑容有些殷切，“谈君总算出来了，这段日子，我很担心你。”
谈竞知道藤井寿曾经试图将自己扣在手里，以针对栖川旬，但他想不通如今他怎么又如此殷勤起来。
“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把你的资料报告给了军部，军部长官关注了你的冤屈，让你获得清白。”藤井寿道，“但我听说谈君是栖川领事亲口下令逮捕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谈君不是栖川领事手下的干将吗？”
“有点误会。”谈竞开了口，声音沙哑，“现在误会解除了。”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藤井寿说了句中国俗语，用的还颇为正确。
谈竞看着他，像是看出了他的殷切意图，因此低声说了一句：“我为栖川领事呕心沥血，万没想到她会因一些空穴来风的事情就怀疑我，不知道藤井机关长会不会也这样对待你的下属。”
藤井寿听出这话是谈竞在向他抛橄榄枝，立刻兴致高昂起来。
藤井寿不缺下属，但他所主导的特务机关却从不启用中国人，清一色的俱是日籍。
但他在等谈竞的橄榄枝，这也算是他当初力保谈竞的目的之一。
“当然不会。”藤井寿正气凛然道，“我的下属都是我的左右臂膀，我不会做自断手臂的事情。”
他说着，又充满同情地去拍谈竞的肩：“栖川领事这件事做得欠考虑，还请谈君尽量不要放在心上，如果实在觉得意难平，那不妨就到我这来。”
谈竞眉毛一挑：“当真？”
藤井寿立刻道：“绝不食言。”
“那我就将藤井机关长当作我的退路了。”谈竞道，“毕竟我不知道栖川领事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重用我。”
“谈君是个人才，而人才走到哪都不会落空。”藤井寿取出一张纯日文的名片交给谈竞，“日后常联系。”
谈竞接了那张名片，小心放到口袋里。藤井寿显得很兴奋，又大力拍着谈竞的肩膀，说要请他去喝一杯。金贤振笑眯眯地站在一边，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戏表情，在他们寒暄告以段落的时候，他忽然道：“啊，领事馆的车来了。”
“谈君，我随时等着你。”藤井寿转身上车，像是他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迎接谈竞出狱一样。小野美黛下车后向他鞠躬行礼，他扶着自己腰里的那把佩刀——被栖川旬站短的佩刀，居高临下地睨着小野美黛：“小野秘书是来接谈君出狱的吗？”
小野美黛道：“是，奉栖川领事之命，来接谈记者。”
“栖川领事……啊，”藤井寿顿了一下，语气里染上毫不掩饰的嘲讽，“有栖川宫旬子女王殿下为何前倨后恭？”
谈竞眉毛动了动，栖川旬讨厌这个称呼，而先前也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看来在他入狱的这段时间里，栖川旬与藤井寿发生过不小的冲突。
小野美黛不卑不亢道：“与领事无关，是我们这些下属判断失误，误导了领事。”
她说着，转身对谈竞鞠躬：“谈记者，很抱歉，让您受这么多天委屈，都是我们的错。”
谈竞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不责怪她，也不原谅她。他只抿着嘴角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藤井寿哼笑一声，为谈竞叫屈：“真正英明的领导不会轻易被下属的错误判断影响，栖川领事错抓了谈君不要紧，毕竟都是自己人，但如果影响了帝国的大业，那可就罪孽深重了。”
小野美黛应了一声：“机关长教训的是，日后小野及领事馆全体同僚一定严加律己，绝不再做错误判断，以免影响到帝国的大业。”
出门在外，下属当然要拼力维护上级的尊严。
小野美黛的行为博得了藤井寿些许好感，他先前看不起栖川旬，连带着栖川旬重视的所有人一并都看不起，尤其是小野美黛，他觉得女流之辈，能成什么大业。
“听说旬子女王有意成立隶属领事馆的警察署？”藤井寿又问，“怎么，军部和滨海警察局的人不够她用了，非要为财政增加这些负担？”
藤井寿不会不明白栖川旬此举的用意，滨海地界上汪当局、领事馆、特务机关三处，汪当局手下有治安警察，特务机关指挥着军队，只有领事馆麾下空空如也，女人带领的一群文员固然让人放心，却也让人轻视。
藤井寿不愿看到栖川旬成立军队。他虽然狂妄，却知道栖川旬行事向来较真，她如果下定决心要成立军队，那就一定要训练一支劲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