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洛恩是个永不低头的人。
他强大,自负,生来就把‘嚣张跋扈’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只要是他认为合理正确的决策,哪怕是面对自己的恋人,他都从未真诚实意地感到过抱歉。
可现在他说,他很抱歉。
狄安的嗓子像是被冰冷的水泥给堵住了,灌进血管,流向身体的各个器官。
“死了……?”
温蒂泪眼婆娑地呢喃:“你说雪糍死了?怎么可能?雪糍被你送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呢?!”
音量不断拔高,最终演变成吼叫。
洛恩没有理会温蒂的质疑,只是用遗憾的目光看向狄安:“你住院的第七天,我回了趟古堡,打算给你拿些换洗的衣物和解乏的书。”
“刚下飞艇,我就看到雪糍趴在门前一动不动,等我走近的时候,它已经没有呼吸了。”
灵兔的寿命至多只有六七十年。
可雪糍总是在狄安身边表现得极其兴奋,一双跟狄安相近的红瞳不停转动,瞧不出一点年迈的迹象,迄今已活了百年之久。
“其实早在十年前,它就已经累得走不动了。”
洛恩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讲述了更多狄安未曾知晓的真相:“它的身体机能变得很差,吃不下饭,每天只会早你半个小时起床,叼着珠宝等你醒来,你什么时候醒,它就什么时候吃饭。”
“我把它送回天空之境的那天,它咬了我好几口,不愿意走。”
“但你也清楚,这里的环境比起古堡更适合它休养,我没想到它会偷偷跑回去找你。”
当时的古堡空无一人,狄安不在,洛恩不在,灵兔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去了哪里,更不知道要怎么拖着虚弱的身子找到对方,所以它守在原地等待,守在大门口等待它的主人回来。
最后,在思念中抵达了生命的终点。
为什么温蒂在雪糍失踪第一天来到古堡时没能找到它?因为它在寻家的途中飞得太慢,轻飘飘的身体总被大风吹得歪斜,在抵达荒林时,它的耳朵已经擡不起来了。
“那它现在在哪。”
那颗从黑曜王宫带来的红宝石此刻硌得狄安胸口抽痛,他攥着宝石,指节用力到泛白,宝石坚硬的棱角陷入他的掌心,轻颤的睫毛宛若蝴蝶的翅膀。
“我把它埋在了门口的那颗树下。”
洛恩轻柔地掰开狄安的五指,不让他伤害自己,狄安吸了口气,将额头抵在洛恩的肩头,声音听上去充满了遗憾:“它或许在怪我。”所以在这半年来,才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
生死是世间运作的不二法则,狄安对此一向看得极淡,可他身为灵兔的主人,却从未注意到对方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比他这个将死的病患还要早走一步。
他是个不称职的主人。
“狄安。”洛恩将恋人抱得更紧,“它当时怀里抱着你送给它的第一颗水钻,身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
“但它还是在笑。”
泥土溅满了精灵的泪水。
温蒂掩面大哭,蒸腾的眼泪化成了雾,等狄安察觉到一股阴冷的潮意时,她猝然对着某个方位大喊一声:“啊,是雪糍!我看到雪糍了,它没死,雪糍没死!”
眨眼间,她的身影消失于浓雾中。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狄安望着温蒂消失的方向,心中一紧,扯了扯爱人的衣袖,示意对方赶快追上去,可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洛恩?”
狄安转头看去,却发现洛恩脸色煞白,金色的眼眸覆了一层灰蒙蒙的雾,看着他的眼神极度恐慌和痛苦。
“不、不……”
洛恩似乎没听到他的呼唤,小幅度地摆头,像是遭遇了巨大的重创,久久无法接受现状。
俨然是受了幻境的蛊惑。
狄安此生没有什么惧怕的东西,他不爱财,也不怕死,迷雾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可洛恩作为一名所向披靡的牧师,也会被区区雾气给迷惑,坠入幻境之中吗?
究竟是什么能让他怕成这样?
“洛恩,振作一点。”狄安不知道具体的唤醒方法,只好试着摸石头过河,从温声相劝到厉声呵斥,从摸脸颊揪耳朵到扒眼睛捏鼻子,居然都不奏效。
无计可施的他勾着洛恩的脖子,仰头亲了亲对方的嘴唇。
洛恩眼底的雾气散了。
他的双眼逐渐聚焦到狄安脸上,还没等狄安询问他感觉如何,他就动用灵力驱使法杖打了自己一棍!这一棍打得又重又实在,狄安明显听到了‘咣当’一声。
“嗬……”洛恩用尽全力箍住狄安,与他额抵着额,鼻尖贴着鼻尖,失而复得般舒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明明是你吓死我了。
狄安拍了拍恋人的脑袋:“你看到了什么?”
洛恩的眼眸又暗了一瞬,熟练地支开话题:“反正都是假的,不重要。比起这个,温蒂跑哪儿去了?”
虽然狄安对这回答并不买账,但当下还是朋友的安危更加重要。
起雾的园林处处危机四伏,一不小心就会死于非命,狄安还没完全消化雪糍的死讯,更不愿意再接二连三地失去其他亲朋好友,看着他们死在自己之前。
给洛恩指明方向后,他们很快就循着踪迹,在一株直径五米的深红色花朵前找到了对方。
那株花长在地上,形似日轮,没有叶茎,散发着尸臭般的腐烂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