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喂，醒醒。”

这道声音听上去很不耐烦。

眼皮重若千钧，狄安花了些力气才撑开双眼，一道模糊的轮廓渐渐明晰，为他呈现出一张年轻气盛的脸庞。

原来他又在做梦，狄安想。

把他叫醒的男人态度不善，一身圣洁白袍与这片荒林格格不入，看向他的目光满是轻佻，眼眸犹如被阳光暴晒过的沙漠。

这是他与洛恩的初次见面。

当时的洛恩什么都不想，只想要他的命。

梦境将时间调回了一百年前，回到狄安即将死亡的那一夜。

身为血族的他本不会经历生老病死，容貌在成年后更是不再改变，永远维持着最蛊惑人心的模样。他们这一族什么都不怕，世上唯有两样东西能完全剥夺他们的生命。

牧师，和太阳。

狄安此生没见过除自己外的血族，生下来就居住在古堡里，足不出户，是一群与他父母生前交好的异族朋友共同将他抚养长大。

据那些异族所说，他是世界上最后一名血族，他的父母和其他族人都死在了牧师的法杖之下，为了躲避牧师的追踪，他们不得不把狄安藏在这栋古堡里。

狄安胸前佩戴着一个怀表，里面贴着一张他父母的合照。

从照片可以看出，他的母亲是一名艳丽妩媚的血族，而他的父亲，不过是一名弱小的人类。

血脉的不纯导致狄安身体病弱，在这片荒凉的森林独自生活了千年之久，为数不多的爱好也就是看看书，给院子里的小树苗浇浇水，以及跟悬挂在房顶的蝙蝠说说话。

枯燥乏味的生活结束在某个寒夜。

一名容貌沧桑肃穆的神级牧师闯入了古堡，手持金色法杖，准备让狄安葬身于此地，将血族的存在抹杀殆尽。

狄安没有反抗。

临死之际，他只恳求那名年长的牧师不要杀害古堡的其他活物，如果可以，他还希望对方能将他的尸体烧成灰烬，不要让后续赶来的朋友浪费心思安葬他的遗体。

最终，那名牧师留了他一命。

对方挥舞着法杖，口中念念有词，给狄安施加了一道术法后便拂袖离去。

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狄安没能想到，这道术法不是宽恕，而是变相的凌迟。他无法再吸收任何血液，不久后他就会衰老至死，迎来狼狈不堪的结局。

伊万告诉他，只有两个办法能救他的命。

一是服用传说中的灯芯果实，二是饮用施术者或其至亲的血。

那段时间，他的朋友们为他东奔西走，试图找到那名牧师和灯芯果实的下落，可统统一无所获。

狄安看着自己生满皱纹的手，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离开古堡，离开这片森林，在变得彻底无法行走前，去到外面的世界。

用自己的双眼，亲自看一看太阳。

于是他拖着笨重的身体，耗费一整夜的时间走至荒林边缘，精疲力竭地倒下，等待朝阳将他唤醒。

“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你不跑么？”

将狄安吵醒的年轻牧师再次出声，见他不应，便用法杖擡起了狄安的下巴，视线从他的身体逡巡到面庞，发出一声顽劣的轻笑。

“你这张脸长得可真带劲，怪不得我爹当初舍不得杀你。”

那人由衷地感慨：“听说你的朋友正到处悬赏我爹的下落，想要用他的血治你的病？哎，可惜了，我爹上个月已经死了，他死之前还特意交代我，让我来给你个痛快。”

那名神级牧师，死了？

狄安想起史书上的记载，据其所述，神级牧师与寻常牧师大不相同，为了获取永生的资格能断舍七情六欲，惯于独来独往，繁殖欲望极低。

“看你这样子，是不信我说的话？”

许是狄安病恹恹的模样实在构不成威胁，那人大发慈悲地表示可以让狄安死个明白，自说自话地讲起了往事。

“你别看我爹看上去跟块石头似的，其实他老纯情了。”

“我刚出生没多久，我妈就被你们的一名族人给杀了，从那时起，我爹就决定要对你们赶尽杀绝，害得我成天被他逼着学习术法，连点自己的兴趣爱好都不能有，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辛酸。”

“不过，这苦日子也快到头了。”

对方的嗓音猝然冷冽起来，道出的文字不带任何温度。

“我爹在我妈的祭日那天自杀了，他用法杖捅穿心脏的时候笑得还挺开心的，话说回来，那还是我头一回见他笑呢。”

“你说他这人自不自私？自己是痛快了，把你这个烂摊子丢给我收拾，真是麻烦。”

故事讲着讲着，就变成了那人单方面的吐苦水大会，非要把他爹从内到外都批判一番才肯作罢。

“哦对了，差点忘了自我介绍。”

他蹲下身子，朝狄安伸出右手，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

“我叫洛恩，是一名准备送你上路的神级牧师。”

“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