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与医院相距几十公里的南部郊外，有一片被黑暗全天笼罩着的广袤荒林。

这片荒林人迹罕见，里头生长的花草树木只剩枯枝残叶，没有活物生存的痕迹，唯有白骨尸骸随处可见。

枯林深处，一座古堡屹立之中。

“雪曼，你说我该怎么办？”

狄安是这座古堡的主人，自幼就生活在这片破败的荒芜之中。每当他心情低落却无法排解时，就会来到前院，蹲在地上跟院门口的一棵小树苗倾诉。

这棵小树苗陪伴狄安千年有余，岁数比狄安还长，却从未有过拔高的迹象。它似乎不会开花散叶结果，永远维持着光秃秃的模样。

为了保佑它能茁壮生长，狄安给它取名为‘雪曼’，希望这棵干枯的小树苗终有一日能长得比世界著名的将军树还要高大。

阴风吹动雪曼的枝干，也不禁刺得狄安肌肤发凉。

出院后，他每晚都会做一个梦。

梦里有洛恩，有他提出分手时的情形，有对方弯起眼角对他微笑时的画面。那双沙金色的瞳孔浸着寒意，淬着血光，硬生生地把他准备好的措辞削成碎屑。

“怎么醒了不通知我，还傻站在外面吹风？”

一件质地绵软的毛毯覆上肩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洛恩刚从医院回来，身周还沾染着消毒水的气味，他将孤零零的吸血鬼从地上拉起，从后方拥住狄安，滚烫的胸膛紧贴狄安后背，用结实健壮的手臂圈住了恋人的腰。

然后埋头，在狄安的侧脸亲了一口。

除开消毒水味，狄安还嗅到了一股不知名的药味，奇特苦涩，在洛恩凑近亲吻他时格外明显。

这是伊万身上独有的味道。

狄安感觉自己被这股药味蛰了一下，反应又变得迟钝起来。

“好了，回屋吧，该到你用餐的时间了。”

说话间，洛恩腕处的通讯装置持续震动，彰显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将设备调至完全静音的状态，打横抱起狄安往古堡走去，路上还有闲心揶揄：“你可不能再瘦了，再瘦下去一出门就得被风给刮走，到时我得上哪儿找你去？”

“我知道你每回喝完血都很难受，但是我们也不能不吃饭对不对？我保证，你这病马上就能好。”

好？怎么好得了？

狄安靠在洛恩的颈窝，余光瞥见对方腕处不断闪烁的光屏，积攒至今的怀疑与猜忌压得他喘不过气。

自患病以来，他一直很抗拒吸食鲜血，近日更是用无止境的睡眠来代替进食。

血族以吸血为生，只能通过吸食活物的鲜血来维持生命。狄安血统不纯，从小体弱多病，鲜少踏出古堡，全靠伊万给他定期送来医院里的临期血浆才能勉强吊着口气。

而如今，他的身体无法吸收任何其他活物的血液，无论喝下多少都会全数吐出。

唯一能被他所接纳的，只有洛恩的血。

换句话来说，假若洛恩不愿再给他提供鲜血，他根本活不到今天。从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建立在亏欠之上，并且只会愈演愈烈。

“难道是有灯芯果实的消息了么？”

进了屋，狄安被平稳地放至床面，上半身枕着松软的靠垫。他身穿丝绒质地的藏青色睡袍，脸色被衬得更加苍白，几乎能看清皮肤下的青紫血管。

“啊……对。”洛恩扯了扯嘴角，把狄安压着身后的发丝移至两侧，“果实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就算没有它，我也一样能治好你的病。”

你又在骗我。

狄安很想对洛恩这么说。

灯芯果实外形酷似心脏，成熟后会由内而外地散发幽红的血光，像是一盏提灯。它是一种只记载在古书上的无价之宝，千百年来，亲眼目睹过其真容的人寥寥无几，更别提将其摘获占为己有。

倘若狄安只靠吸食洛恩的鲜血就用茍活，洛恩倒也不用大费周章地寻找它的下落。但从十年前起，狄安对洛恩的血液日渐产生了抗体，吐出的血液一次胜过一次，如今更是连十分之一都无法吸收。

眼下只有这颗果实，能救狄安一命。

“今天你的状态怎么样？要不我还是把血放进碗里，让你插吸管捧着喝？”洛恩挽起衣袖，解开衣领的纽扣，主动将手腕和脖颈送到狄安嘴边，把自己的命脉暴露在空气中。

细密丑陋的咬痕和刀疤映入眼帘，新旧交织，编成一张带刺的网，包裹住狄安的心脏。

这些都是因他造成的伤。

“谢谢你的好意。”狄安回绝道，“但我还不饿，可以再多坚持几天，等需要进食的时候，我会提前通知你的。”

事实是他已经用这个方法拒绝了洛恩不下十次，从医院回来后，他就再也没有摄入过一次新鲜血液。

果不其然，洛恩又挂上了跟梦里相差无几的笑容，冷得渗人。

“通知？我看你是想等死了之后，再通知我给你收尸。”

不愧是跟他相处了百年的恋人，发言如此一针见血。

“请你不要擅自曲解我的意思。”狄安正想偏过脸回避对话，却被洛恩用手指捏住两颊，逼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听着。”洛恩的瞳孔边缘泛红，“就算你永远不想记起我也没关系，但如果你又像以前那样搞心甘情愿等死那套，我会用尽一切手段，逼你把血喝下去。”

这倒让狄安想起了许多往事。

与洛恩初次见面时，这人就对他极其无礼。

当时的洛恩还是一名神级牧师，专门讨伐像他这类不被世人待见的阴暗种族，被人类奉为流落世间的神明，伟大光荣且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