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画眉困在八角笼(四)
莫怀仁怒问:“你来到我家,莫某并没有亏待你啊。好茶好饭,绫罗绸缎,你还想怎么样?”刘善花怒容越发盛,继续唱歌:“多谢你的好茶饭,三姐不吃富家筵。”随手从桌面上端起一盘菜,就往莫怀仁脚前的地板上摔,又是一声瓷器摔破的声音。
然后,刘善花又拿起那些绫罗绸缎来撕,边撕边唱后两句:“多谢你的好绸缎,是人谁把狗皮穿?”把撕破的绫罗绸缎扔给莫怀仁。
莫怀仁这个老狐狸,这种话也问得出来?人家罗英都给他说的那么明白了,他还在这里装傻,难怪那天对歌的时候,罗英会那么迟才到歌场,那压根就是不想来,是被莫怀仁挟恩图报要挟来对歌的。
既然莫怀仁不想交出土司的自治权,那这事就没完,自己跟他也没啥好谈的。
刘善花骂完,怒目瞪着莫怀仁。但刘善花心里,却是一点怒气都没有,完全是装出来的发怒。
讲真,这几年跟财主打交道多了,已经没有哪个财主值得刘善花动怒动气了,在刘善花看来,这些财主只要不交出土司的自治权,那就是个靶子,只需要打就可以了,犯不着跟他们动气。
刘三姐摔菜盘撕绸缎的过程,莫怀仁脸色越来越难看,本想着借机跟她谈一下,保住土司的自治权,可是现在分明就是没得谈。陶秀才看到莫怀仁和刘三姐的模样,马上出来,用没有打开的折扇指着刘三姐说:“刘三姐,你傲气得很呐!”
都被关起来了,还这么傲,就不怕莫府对你动刑吗?
刘善花听了就觉得好笑,做人连这么点傲气都没有,还不如死了算了。
难不成穷人的人生一世,只是机械地传宗接代,生出新一代韭菜来,让财主收割吗?
没能力反抗的穷人,人家照样可以选择断子绝孙,让财主没有更多的韭菜收割。有能力反抗的穷人,谁还不起来各种斗争,要消灭财主的?
所谓多子多福,养儿防老,在财主当道的天下,那就是个笑话。
财主及其狗腿子指责那些不肯生儿育女的人犯了不孝之罪,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那都把圣人教诲歪曲成什么样子了?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压根就跟传宗接代、生儿育女没有任何关系,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好么?
财主及其狗腿子这样歪曲圣人教诲,给穷人扣上欲加之罪,无非就是因为穷人以此来反抗财主,让财主能够收割的韭菜越来越少。但财主不能从物质层面逼迫穷人生孩子,只能从精神层面去逼迫。
能把孝道扭曲成这个样子,还大肆宣扬的,也正是财主及其狗腿子。当然,这也是官家的意思,谁让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财主呢?李唐所谓的“以孝治天下”,那就是个笑话。
这样扭曲的所谓孝道,哪个土民会接受?这也是土民不接受开化的一个重要障碍。
土民大多以务农为本,精神境界是相当高的,即如神农爷爷曾经唱的那样:“庄稼之人本领强,能问天地索米粮,不怕世间有旱涝,年年能叫粮满仓。”
壮家,可谓是神农爷爷的直系苗裔,就连官称,也与庄稼一词谐音。普天之下,只有壮民及其壮家山歌,才完整地继承了神农爷爷的精神。
连老天爷都不怕,都不屈服,都要人定胜天。这就是神农精神。
自己一个壮家的山歌手,既然继承了神农精神,自然不可能不傲气,不可能向天地低头,更不可能向财主低头。
反倒是这个陶秀才,完全没有学到孔圣人教诲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最起码的身修都做不到,居然来给财主当奴才,该骂。
刘善花顿时破口唱骂歌给陶秀才:“这点傲气你没有,你是财主桌下狗,亏你生来牙齿利,能啃几根剩骨头?”
给财主当狗腿子,能有什么好处?财主同样是对狗腿子敲骨吸髓的,才会有那么多王法以外的所谓家法、宗法,且这些家法、宗法各不相同。
只有看不明白这一层的人,才会找借口说“要吃饭的”来给财主当奴才。如果人人都看明白,自然没人给财主当奴才,天下自然就没有财主了。
所以不管是什么原因,给财主当奴才的人,只要不是被逼着卖身给财主当奴才的,那些人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被逼着卖身给财主当奴才的,一切以财主的意思为准则,也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三姐这一骂,就把陶秀才给骂急了,急出来一句:“你……你骂人!”
莫怀仁马上威胁刘三姐:“你不要撒野。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一下,刘善花心里更乐了,自己面对几千官兵都能全身而退,区区莫府又算的了什么?
莫怀仁这是欺负自己被林重俊废了法术,又废了那条龙,就认为现在可以武力对付自己了吧?他想的太简单了。
不过刘善花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装作更加愤怒的样子,唱歌骂莫怀仁:“这里原是老虎口,这里又是野狼窝,仁义道德好门面呐,杀人宰房不见血哦,不见血!”
你莫府大门顶上那快“善由我积”的金字招牌,就是最好的讽刺。
就你莫怀仁这样的人,也配得上一个“善”字,那天下就没有不善了。
莫怀仁知道,这一次见面,又姑娘刘三姐决裂了,再也没有谈和的可能,加大威胁说:“好!你知道这里的厉害就好!”转头叫两个丫鬟:“把门锁起来。哼!”一甩衣袖出了门。
陶秀才也跟着出去,临走的时候还一口吹熄了蜡烛。
两个丫鬟跟在陶秀才后面,出门后把房门反锁起来。
房间里只剩下刘善花一个人,刘善花就伏在餐桌上闭目养神,等阿牛找到这里来。
倘若阿牛找不到这里来,那就要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是真要跟他对歌连情了。
刘善云自从刘善花被人绑走,急的到处找人,把附近的大山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人,回到李老汉家,垂头丧气的。
李老汉家里有一些乡邻在这里,还有一些乡邻在外面找刘三姐没有回来,现在看到刘二哥回来了,李老汉过来问他:“老二,你到哪找她了?”
刘善云回答:“山顶山背,沟里沟外,我都找遍了,就是没有。”
一旁的舟妹就急了:“这可怎么办呢?”她也出去找过了,就是没有。
忽然,门口有人说:“你们看,阿牛回来了。”
大伙以为阿牛打探到了消息,马上等阿牛进来,没几个呼吸的工夫,阿牛就进了屋,舟妹喊一声“哥哥”,大伙也喊一声:“阿牛”,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期待。
阿牛却有些丧气地说:“莫家大门关着,一点风声都没有。”说完就是叹气。
李老汉分析说:“我看三妹一定是在莫家。”现在能找的地方全都排除掉了,也只有莫家没有被找过了。
刘善云又气又怒:“莫怀仁这个老狗,他害得我们兄妹好苦哇!我非跟他拼了不可。”
自己也是杀过人的,这几年闹民变,打了那么多仗,起初那段时间财主请来的官兵,还有财主每一次出动的私兵和家丁,自己又不是没有杀过。
如果妹妹在莫府有什么损伤,自己一定杀过去,杀掉莫怀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