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鬼爷(二十九)
李富贵最近总是在作怪梦,每次都能从梦中惊醒。醒来之后,浑身大汗淋漓,虚得厉害。富贵老婆看自己男人这么受罪,心里也特别担心。每天的烧香拜佛,磕头请愿,但没用,噩梦如期而止,每次都把李富贵折磨得生不如死。李富贵每到夜晚,就浑身发抖,周身无力,好似炼狱一般。
屋子里点着油灯,已值午夜,李富贵的老婆实在承不住已经去睡了。李富贵坚持用凉水洗脸,虽然困意阵阵,但依然不敢闭眼,生怕又到地狱一般的噩梦里。
坐在灯下的李富贵,撑着脑袋回想自己第一次做这怪梦的情景。那天他出船回来,特别疲乏,草草地洗了洗脚,衣服还没脱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看见自己站在一条林间小路上,周围长满奇花异草,一根根直耸入云的大树。不知何时,漫天开始飘荡飞舞着柳絮,如白色棉花团一样的轻盈,远远看去好像下雪一般。他沿着这条山间小路向前走着,肩膀上落满了薄薄柳絮,小路上弥漫着细如白纱的迷雾,周围的场景似真似幻。走着走着,他进到树林里,阳光极为柔和,每个树枝叶子都闪着光辉。
在树枝、叶子之间,一棵大树上结着一个红艳艳的果子。果子红得发亮,又似透明,里面似有无数的黑丝在表皮中蔓延。李富贵看着这个果子,喉头发响,这肯定是异果啊,说不定还会像《西游记》里的人参果一样,吃了以后长生不老。他小心翼翼摘下果子,在手里细细摩挲,爱不释手。
周围的场景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大树长出了手脚鼻眼,龇牙咧嘴地声声咆哮,树上向下淌着许多黑色的黏液。它们的手就是枝条,快速向李富贵蔓延。李富贵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把果子放在怀里就要往外跑。还没跑几步,脚下突然一绊,身子一栽歪倒在地上。
树怪们的枝条迅速把他的腿缠上了,开始拉着他在地上猛拖。地上马上拖出了一条又深又黑的痕迹,李富贵身上全是杂草。他想喊救命,可是干张嘴说不出话来,喉咙干得厉害。
树怪把他拽到空中,李富贵拼命挣扎,手脚乱刨。树怪张开大嘴,一股腥臭的气味传来,树枝一甩,李富贵一下被扔进了嘴里,墨绿色的黏液铺天盖地而来,把他整个身子都给糊住,动弹不得,随即浑身一阵剧痛,他看见自己半截身子已经落入树怪的喉咙里,血喷得到处都是。
虽说在梦里,但那疼太真切了,疼痛入骨。他大吼一声,从梦中惊醒,被都湿透了。老婆擦擦惺忪的眼睛说:“你闹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李富贵心有余悸,不敢说自己做了噩梦,怕吓着老婆,只是喃喃地说:“你赶快睡吧,我没事。”
下床去了趟厕所,回来躺在床上,因为太累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刚一入梦,自己就在那树怪的嘴里,眼前全是淋漓的鲜血和恶心的墨绿色黏稠物。这次李富贵就是想醒也醒不过来了,就在这怪物的口里,整整被咀嚼了一宿。
从此李富贵就做下病来了,晚上一闭眼必是噩梦,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富贵老婆知道这个事,就埋怨自己男人怎么没早说,还出主意呢:“是不是你犯什么忌讳了?”一句话说到李富贵的心里。李富贵是一条灵船的船老板。专门负责运送棺椁及死人用品在水上往来,莫不是真的犯了什么忌讳,碰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李富贵揉揉发红的双眼,点点头:“我给你写封信,你马上把老哥哥叫来。”富贵老婆接过信一看,原来是他,心里有数,匆匆出门而去。
时间不长,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李富贵本来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但一看来人,立马蹦了起来,鞋都来不及穿,跑出去倒头就跪:“老哥哥,你可来了,救救兄弟我吧。”
来人是个老头,满脸皱纹,眼睛浑浊不堪,但深不见底,腰板倍直,一望之下到还真有些道行。老头用手扶住他:“兄弟,你这是干什么?有事说事,你是想折杀老夫。”
迎到家里,李富贵就把自己做怪梦的事跟这老头说了,李富贵说到痛处,唉声叹气:“前天……前天我做了这么一个梦。梦见自己身处在一片汪洋大水中,无边无岸,天都是黄糊糊的,非常凄凉。我在水上漂啊漂啊,始终不见尽头,漂着漂着,我就渴啊,寻思喝点水吧,用手这么一捧,那水就好像油一样,又厚又稠,差点吐了。这时,我突然听到有一阵好像牛叫的巨大声音,震得耳朵都聋了。顺着声音一看,我的娘啊,老哥哥,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老头一笑:“我怎么知道?你就说吧。”
李富贵接着说:“我看见一个巨大的怪物,高了下能有数十丈。长着两条大粗腿,正在水里往前走,还有一群黑色的怪鸟围着它飞,那些鸟都只有一只爪子,嘴特别尖,叫起来嘎嘎的,我听得特别真亮。那个大怪物也是边走边叫,声音奇大,耳朵都快震聋了。”
老头眉头紧缩,不断地用手摸着自己胡子。
李富贵说:“就拿昨天夜里来说,我梦见自己在一个铁皮房里,周围都是些长着红色皮肤绿色头发的怪人。我看见眼前还有不少怪桌子,都是用铁做的。上面五颜六色不停闪着光。我正前方是一个……是一个西洋镜。”
老头眉头一挑“哦?怎么回事?”
李富贵说:“就是一张大布,上面有画,还能动。我先是看见黑茫茫的一片,在正中央有一个蓝色的大球。那球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也不知怎么,房内突然起了大火,火光冲天,全是浓烟。随后我听见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浑身巨疼,就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落在水里,半个身子在岸上,另外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我挣扎着站起来,看见……看见……一只大怪鸟,非常大,好像还是铁做的,浑身冒着大火,扎在地上。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老头摸着胡子,半晌不语。
李富贵夫妇紧紧盯着老头看,老头终于开口了,问道:“你每个梦都记得如此清晰?”
李富贵挠挠头:“差不多,特清楚,就跟自己经历一样,非常真切,似梦非梦,似实非实,真是快把人折磨疯了。”
富贵老婆问:“老哥,我男人是不是中邪了?”
老头叹口气:“奇怪啊!老朽我当了一辈子专办古董字画的当铺朝奉,遇见的怪事稀奇事数不胜数,但兄弟你这事,我从来没听说过,一时拿捏不准。”
李富贵嘴拉得老长:“哥哥,我……我是不是没救了?”
老头微微一笑:“还不至于。梦本为幻境,出自人心。人心即是灵台,有句诗说得好,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就是这个道理。”
李富贵两口子听得嘴张得极大,小舌头都看见了。李富贵问:“可是我平时也没见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啊?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老头想想说:“这么跟你说吧。古人有这样的说法,在梦与现实之间有一条通道,就是枕头。但后来又发现人入睡的时候,身边放着什么都会影响到该人所作之梦,不单单是枕头。古人有云凡梦,皆缘魂魄役物。有曰:形接而为事,神遇而为梦。”
李富贵说:“老哥哥,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一些,我听不太懂。”
老头说:“梦是什么?也就是魂魄所驱使的一种工具。有如此神遇,必然是有物驱使之下才可能出现。你什么时候开始做怪梦的?”
李富贵想了想:“差不多是在大概半年之前吧。”
“那你回想一下,那段时间有什么奇遇或者得到什么稀奇的东西没有?”
李富贵绞尽脑汁:“我能有什么奇遇啊,天好的时候就是拉着一船的棺材往来水上。老哥哥,是不是我……中什么邪了?或者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老头闭上眼睛,摸着胡子:“凡事有果必有因。我看你阳气衰弱,仅有游丝,若不尽早找出根源,不出几日,大祸必然临头。”
一句话吓得李富贵差点尿了裤子,喉头咯咯直响,满头是汗。
富贵老婆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你还说什么都没碰见?你忘了那个下雨的夜晚,钱老三遇见的诈尸棺材了?”
李富贵脑子一激灵:“对呀,老哥哥,我半年前遇到一件怪事,你看看是不是和我做梦有关?”
老头依旧闭着眼:“说来我听。”
李富贵就把钱老三怎么遇见诈尸棺材的事全都说了,还包括后来这棺材交给木老六看管的事也一并说了。老头问:“这棺材里装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李富贵说:“知道知道,姓南。好像叫南……子……”
老头猛地把眼睁开了:“南……子……仲?”
李富贵脸上笑开了花:“老哥哥,真乃高人也。正是叫南子仲,哎呀,我的病算是找对人了,看来是有救了。”
老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把遇见这个人,怎么守这口棺材的事全部都说与我听,一点不要露。”
李富贵回忆道:“最开始的时候,是一个带着面纱的男人委托我送这口棺材,他还送我一个东西呢!”说着,从脖子上把那九天玄女像摘下来,递给老头。
老头一接过来,眼珠子放精光,精神为之一震。他把那像捧在手中端详起来,一言不发,反反复复看了半天,暗暗叫奇,这玄女像的眉眼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李富贵夫妇知道其中有古怪,大气都不敢喘,静静看着。
老头长叹一声:“我给人看古董字画,靠掌眼为生,差不多半辈子了。看过的古物很多,但其中之奇,以此物为甚。我空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来看过这样的稀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