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苦尝尽才知为人苦,人落难方悟做人难
杭州川香楼。金子头戴绿巾,身着兰裙,站在柜台后笑迎前来饮酒吃饭的每一位客人。
哥哥被斩后,金子独自一人静静地呆在房内三天,第四天强打精神上街找活干,找了四五天,终于来到这家川香楼做了个杂役。
天色已暮,吃饭的客人渐渐离去,只剩下十几个伙计,金子和其他两个姑娘彭丽莎、吴玲正在洗碗,其余的男伙计都在忙碌着收拾座椅。金子刚来酒楼找事做时,掌柜的单树苓答应每月给三百文工钱,如果生意好,还可以另加十到一百文。这一个月来,酒楼生意天天火爆,金子暗暗高兴,心想这个月应该可以拿到三百五十文以上的工钱了。
“心中有什么喜事,看你乐滋滋的,莫非想着工钱了?”背后传来彭丽莎的声音,彭丽莎将洗好的碗放进厨房,整了整围裙走出来跟金子聊天。
金子笑道:“我才来,没做多少事,能有几个工钱,莎莎姐,你在这里做的时间长了,工钱应该不少吧?”
彭丽莎自嘲道:“做事多有什么用,掌柜的哪能给我们这些下人太多工钱?他不想方设法扣你的就是菩萨了。”
金子怪问道:“不是说好了,生意好时自会给大伙多发一些吗?掌柜的难道不讲信用?”
彭丽莎冷笑道:“你呀太幼稚了,让掌柜的多给你一文钱,他就像死了老妈一样心痛!金子妹妹,告诉你,天下商人个个都是三鬼。”
金子不解:“三鬼?什么三鬼?”
彭丽莎笑道:“这都不知道,就是吝啬鬼、精灵鬼、吸血鬼呗!”
金子默不着声,对彭丽莎的话半信半疑。
“丽莎姐,你还少说了一鬼哦。”另一个帮工丫头吴玲也过来凑热闹:“天下商人还有一点,都是色鬼,咯咯……”
“对对对,还是吴玲妹妹说得全面,”彭丽莎朝吴玲竖起大拇指,先是赞赏一番,继而又调侃道:“因为吴玲妹妹长得漂亮,所以嘛,感受最深了,哈哈。”
吴玲翻了一个白眼:“我呀哪比得上金子妹妹,金子妹妹一来,那色鬼再也没有纠缠我了。”
听了吴玲之言,彭丽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金子:“对了金子,掌柜的有没有对你……他可是个色鬼,哪个姑娘长得漂亮,他都要打主意,幸好掌柜娘子梅英是个母夜叉,他才不至于太过放肆。”
金子笑了笑:“没有呀,掌柜的对我很好。”
吴玲说:“一定是梅英管得严了,不然那老色鬼不会这么本分。”
金子试探着问二人:“两位姐姐这么一说我好害怕,掌柜的真的有那么坏么?”
吴玲笑道:“天下做掌柜的哪个不坏?你小心点就是,不要像我……唉,你记住千万不要单独跟老色鬼呆一起就是了,特别是不要跟他出去应酬,要是他请你吃饭饮酒,十有八九是圈套。”
“快回去,掌柜的来了。”彭丽莎远远看见单树苓和梅英从外面匆匆而来,赶紧与吴玲散开,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边上。
金子来这里刚满一个月,期间单树苓多次色眼咪咪地看着自己,还约自己出去吃酒,金子虽然年幼,但是从与任宝、陈伦地周旋中也已经懂得些风花雪月之事,对单树苓的意图早已了然于心。今天彭丽莎和吴玲的话,让金子更加确信单树苓就是一个卑鄙下作的掌柜。
“大家轮流到楼上来领工钱,”身高不足六尺,胖墩墩的单树苓对众人说了一句就朝楼上走去。梅英跟在后面,走到金子身边时,斜着眼睛偷觑了一眼这个新来的姑娘,轻轻“哼”了一声,一脸的鄙视。
待梅英走远了,吴玲冷冷地道:“真是个母夜叉,把个武大郎当宝贝似的看管着,谁稀罕!”
彭丽莎听了抿嘴窃笑了几声,道:“在你眼里是武大郎,在人家眼里是西门庆呢!”
吴玲哼了一声道:“像她那样又矮又丑的女人,见哪个男人都是西门庆。”
彭丽莎忍不住咯咯咯咯地偷笑起来。
众人依次上楼领取工钱,下来时多有神情愤然的。轮到金子时,单树苓拿着账本道:“上月初八迟到,扣十文。初九客人投诉你,扣二十文。十一洗碗打破饭碗一个,扣二十文。十五干活时与吴玲闲话,扣十文。十九扫地不干净,扣五文。二十七与客人拌嘴扣十五文。一共扣八十文,这是二百二十文,你点点数吧。”单树苓递来一堆铜钱放在桌上。
金子没有去拿,静静地问道:“掌柜的,打烂一个碗也就值三四文钱,为何要扣二十文?再说与客人拌嘴是因为……”
金子还没说完,旁边的梅英厉声喝问:“到底是你一个下人说了算还是掌柜的说了算?”
金子瞥了一眼单树苓,见单树苓低头不语,而梅英则趾高气扬的斜视自己,一副君临臣下的傲气显露无遗。金子虽幼,胆气十足,暗思:“你如此高傲,我今天就气死你。”金子假装很害怕的样子,双手从桌上拿过钱,也不数,怯怯言道:“当然是掌柜的说了算。”
梅英见金子如此模样很是得意,“哼”了一声,刻薄地骂道:“那还放什么屁?”
金子小声道:“可是掌柜的不是说过,要多给我发几百文工钱买首饰么?”
金子此话一出,单树苓冷汗直冒,那是几天前单树苓哄金子时许下的诺言,金子虽然知道那是单树苓的诱惑,没有当真,并不上他的当,但是却记住了这话,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梅英闻言大怒,随手操起手上的账本朝单树苓扔了过去,正打在单树苓脸上,撒泼道:“你这个千刀杀的,到底背着我给了她们多少银子?”梅英边说边扑过去抓撕单树苓,单树苓一把推开梅英,亦骂道:“你这母夜叉撒什么泼,我几时给她们钱了,只不过为了哄他们好好干活,随口说说而已。”
单树苓、梅英夫妇二人在楼上哭闹厮打,搞得轰轰烈烈的,楼上楼下站着十几个伙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一个个懵在那里,谁也不敢进去探查究竟。
金子悄悄退出房间,下了楼,收拾好自己的衣物,飘然而去。
2
寒夜凄凄,埂畴茫茫。秋杀影銮,寒搴孤形。
金子孤身行走在杭州街上,巧遇一家药铺正要打烊,定睛一看,原来是“济人堂”。药铺乃救死扶伤之地,想必都是些善人,金子正想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工,犹豫之际,那正准备关门的男子问道:“丫头哪里人,这么晚还不回家?”金子忙道:“掌柜大哥,我是四川来的,孤身一人,正想在杭州找份活干,敢问大哥药铺可缺少人手?”那男子一听,将金子上下审视一番,笑道:“不瞒你说,我这正需要人手,只可惜你不懂岐黄,如何能在药铺做事?”金子道:“大哥,我可以学。”那男子见金子意诚,遂道:“唉,你一个姑娘家远在他乡也是可怜,这样吧,你明日来试一试,如果行就将你留下。”金子大喜,连说谢谢。
那掌柜的名唤史志强,亦不是善类,因见金子一个人深夜行走,早猜出是个孤单无助的乡下姑娘,故而才主动问话试探,得知金子急于寻找落脚之地,心中窃喜,欲擒故纵,蓄意做出一副不甚乐意的模样来。
次日,金子与其他三人一起在药铺干活,史志强对金子百般呵护,耐心教导金子识药、焙药、煎药,入夜后却醉醺醺地推门而入,强要金子陪酒,金子大怒,推开史志强,背上包袱甩门而去,再次流浪在大街之上。
“刺绣房专做女活,里面干活的全是女子,想来清净无有滋扰,我何不去刺绣房找份工做。”金子满大街寻找,一连几天找了七八家店,多数需要先交保金,好不容易寻着一个不要保金的,怎奈干了五天,那掌柜娘子总要无端责骂,金子受不了气,顶撞了几句,被掌柜娘子扯住头发打,金子一时气愤,用力一拳,竟将高大的泼妇打翻了去。掌柜娘子叫嚣着要报官,金子惧怕,狠踢了她几脚后逃了出来。
3
虽然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然此时此刻,金子对这人间天堂万般失望,不禁连连叹息人情之险恶,世道之炎凉。怅然无助之际,忽然忆起哥哥地嘱咐,决心前去汉中投靠枭龙,或许,哥哥说得对,“像我们这样无权、无财、无名、无功、无爵的五无之人,除了剑游江湖斩戮杀伐之外,还真的没有其他生路。”
但愿枭龙真的像哥哥说的那样重情仗义。
汉中城不大,大街上没有杭州干净,到处显得混乱无序,肮脏不堪,苦行数月的金子疲敝困乏,几经打听,终于在城郊找到了汉中蒙馆。
“小孩,你认识枭虎先生吗?”金子见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试着向他打听。那少年回答道:“先生就在学堂里,我可以带你去找。”金子喜道:“那太谢谢你了。”那少年说:“姐姐不别客气,先生可好了,我们大家都喜欢他。”“是吧,先生怎么好了?”“先生和蔼亲柔,从不打骂我们,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先生,就是师娘太凶了些。”这少年边说边带着金子拐了几道弯来到一小屋前,少年抬手叩门,一男子开门出来,少年道:“先生,有个姐姐找你。”金子一看,那人三十余岁,戴着丝巾,身穿长袍,一脸斯文相,一看就知道是位秀才。
枭虎一见来人陌生,就问那学生:“文文,这位姐姐是?”金子忙道:“先生,我是来找枭龙哥哥的。”这时那叫文文的少年跟枭虎、金子打了声招呼就蹦跳着走了,枭虎见金子是找自己哥哥的,忙请金子进屋坐下,然后问:“小妹妹,你怎么认识我哥的?”金子道:“我哥和枭龙哥哥是好友,枭龙哥哥回汉中之前对我哥说过,让我前来汉中找他。”枭虎道:“哦,原来如此。”枭虎知道哥哥一向仗义,因此金子一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枭虎道:“我哥跟我住一起,我这就带你回家去。”
枭虎带金子来到城郊一破旧小屋前,枭虎敲门后,一位身着粗布长裙却身段妖娆的女子开门了,看到枭虎后面的金子,满脸诧异地堵住门问道:“哟,这姑娘是谁呀?”枭虎说:“是哥的朋友。”回头又对金子说:“这是你春红嫂子。”金子正准备叫“嫂子”,不料那女人扭头转身,气呼呼地回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