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消失
第104章消失
“咚，咚”说话人细长的鼓棒敲在了小鼓侧面。 “各位看官走过路过都别错过，小女不是那一般卖艺的，自小就在京城大户里走窜，这东城富族的家产，西城名儒的身份，耳濡目染，知道的最是清楚。今日就要接着给各位看官说那出卫小官智斗黄军郎的故事。”
碧云和卫邈坐在马车里，打算去南郊的别业消暑，卫邈一把扇子攥在手里，不时地给她扇上两下。她固执地梳着垂鬟分梢髻，神情有些木讷，还没有从冬天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忽的听见帘外传来说话姑娘银铃般的声音，这说的不就是黄家的事吗？
“这风姿卓绝的康凤舞行首纤腰一直，玉指就趁人不备地捏了捏身上的香囊。黄朗闻到一阵甜香，只道是美人香，却没想到身上的蚀骨软筋散已暗中解了，于是卫小官人话语一激他就掉进了陷阱。”
碧云掀开帘子朝车夫尖酸地骂一声：“小秋，你就不能快点儿，没看这街上吵吵嚷嚷的，让人听得耳烦。”她不知为什么，明明正说道惩办恶兄大快人心之处，她身上却一阵烦躁，不想再听下去。
拉车的马被鞭子抽得小跑起来，但说话姑娘的声音夹在嘈杂的人群中还继续传了些出来：“哎，不过后来说起来的也是可怜，那黄朗公子伤好之后，因为风化问题被除去官位，调去外府作了厢军。大小姐千阳也被气得一病不起，拖着待产的身子，夫君又不在身边，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年秋。眼看着物换星移，一年将尽，这黄府里就剩下黄老爷一人了。所以嘛看官要牢记了，这俗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家乱那当然是百般愁了。”
……
……
天空里飘着一股淡漠的血腥气。本来就拥挤的街道上，突然一架马车从对面疾驰而来，尘土四扬，他们不及避让差点撞在一起，对方车辕擦着棚子过去，撞得他们的车厢剧烈地摇晃起来。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卫、碧两人一个不稳撞到在一起，“嘭”地脑袋相磕，头发搅在一起。
抱着头“嘶嘶”地呼疼，“你脑袋真硬！”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这到底是哪家这么缺德？”二人掀开帘子，刚想骂上一句，却见那辆马车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宅前停了下来。碧云嘴角不禁意地抽了一下，她认出赶车的是黄安；卫邈眸子也跟着黯了几黯，他清楚这里曾住过他的头号情敌宁远。
那小宅院门大敞，有个仆役候在门口。马车上下来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不用说，碧云半眼就认出那是父亲，只是没想到和印象一比，他竟这么苍老。
他才下车，宁家仆役就赶了上来，“黄大人。”
黄穹脸色阴沉，双眉紧锁，一手指挥着仆役赶快带路，一边追问：“千阳怎么样了？”
仆役低着头，大夏天的，身影却有些哆嗦：“稳婆说还没到时候，要再熬一熬，只是少夫人身子太虚，怕……”
黄大人自己心口也跟着跳，连忙打断他：“唉，别说那么多了，快带我进去看看。”
“是，大人。”只是仆役太过紧张，还是忍不住小声地哀叹着，“如果现在少爷在身边就好了，以他天才精妙的医术，少夫人也不用受这般苦，必定母子平安的。”
碧云明白过来，原来千阳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她望了望那座院子，沉默不语地回到车厢里坐定。
卫邈黑眸微动，将她僵硬的身子搂到自己胸前，一手上下轻拍着她的胳膊，却没说话，只是催车夫道：“还愣着干嘛，人家家里有急事，我们还能计较，赶快赶路吧。”
……
……
夜深阑静，卫家这对小夫妻躺在南郊别业乘凉的竹床上，灯影微弱，只照亮了半圈桌沿，二人沉默地卧在黑暗里竖着耳朵听窗外高树上，夏蝉一声一声的疾呼。
碧云突然开口：“卫邈，你说千阳会不会死？”
“也许会。”卫邈很随意地搭理道。
他们住的第二夜，家丁来报据说宁府的孩子至今还没有生下来。
“她会不会恨我，变成鬼也不放过我？”
卫邈想了一下，回答道：“你怕吗？”
碧云沉默了一秒，摇摇头：“我不怕。”可随即有马上改口道，“我觉得我怕的不是这个。”
又沉寂了许久，卫邈突然咬了咬嘴唇，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把被子拉起来遮住了鼻孔，他闻到了一股碧云身上特有的决明子淡淡的苦味。
嘴巴遮在被子里，声音闷闷地有些不清，可碧云还是听明白了，他在说：“你想救她吗？”
碧云半张脸也在被子里，她觉得胸口酸酸地说不明白，可还是问：“你救吗？”
“我不愿意。”卫邈立马果断地回绝掉，只是他停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说：“但我有办法找宁远回来，让他来救千阳。”
“嗯？”碧云惊疑地转过头，在黑暗中试着看清卫邈的表情。
卫邈也侧过身子，像平日一样抱住碧云，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黑暗中突然有幽蓝的荧光闪烁，碧云仔细一看，忽然发现自己背上的蓝铃花一朵一朵浮起，泛着银白的光，每一片花瓣都异常的妖娆鲜丽。
它们像有生命似的，一朵一朵紧挨着彼此，绕成了一条花藤，沿着自己的手臂缠上了卫邈的肩膀，最后在他的颈边萦绕几圈，完全消失不见。
碧云小嘴惊讶地长大，卫邈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问道：“碧云，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想救千阳吗？你真的不觉得只要千阳死了，就没有不痛快的人在你面前晃了吗？只要她死了，父亲就算不爱你，他也没有其他人可以爱了；只要她死了，宁远也可以像你一样承受一遍被心爱人抛弃伤心欲绝的痛苦。你真的不后悔要去救她？”
“我……”碧云被他说得辛酸心痛，说的也是，自己干嘛要救千阳呢，她恨不得用剪刀把她漂亮的秀发一丛一丛地全部剪掉，可心里就是倔强地觉得哪里不对。冷哼一声，“哼，我也算不上什么好心人，就觉的不想欠她一条命。”
“嗯，那好吧”，卫邈轻笑两声，“我原本以为云儿会痛痛快快地报仇杀人，然后做一只幸福快乐的小猫的，不会想起这是一场梦。看来我们是不能长相厮守了。”他最后又和碧云抵了抵额头，“但只要云儿喜欢的，我都会给你。”
卫邈的声音越来越淡，虚幻缥缈，如若初春雪融。
碧云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他忽的凭空消失在夜气里，连最微小的的星尘也没散出。她不敢确认，惶恐地伸出过手去，在卫邈原来躺着的位置上，发现了一匹黑色的小陶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