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新酿
第389章新酿
（芳草栖处洛水傍） 洛尘听得这一番故事深表同情，连忙澄清自己原不是个偷鸟贼，将一只睡得半死的麻雀捧将出来，送在妇人手上。
妇人立马眼泪汪汪，道：“姑娘可是个慈悲心肠的。”
这一着弄得洛尘着实有些手足无措，便道：“我只是看它生得怜人，想捧来作个伴，谁想到确实你心尖尖上的骨肉。你这便将它接回去吧。”
妇人认真地看了看洛尘，道：“姑娘这一举着实是莫大的恩德。我看姑娘也是个有修为的，且是老妇人万万不能企及的；可是现下里，您却连我一个老人家也比不上。姑娘既喜欢艺儿，我们便在此处安家。您若不嫌弃，我们相互间也是有个照应。”
洛尘心里颇有几分感动。自己原没有做什么了不得的举动，却被妇人这样感激着。若是做了邻居，凭自己如今的身价底子，也护不得祖孙两个周全；倒是这妇人说不准能帮上自己和离沙。洛尘一面感动一面欣喜，这便和麻雀祖孙成了邻居。
此去岐山，洛尘共做了两件事，一是捡了这只蠢麻雀又交还给了人家的老祖宗，而是取了慢慢一葫芦的露水。所幸这露水没什么灵性，不然定是要同她拼命的——一夜的天寒方凝出个三五滴在叶片上，却让她一次岐山之行就尽然收入囊中。
艺儿既已安顿妥帖，这露水总是早一日处置好了方为上计。洛尘捉摸着，若是能尽早将桂花酿制成，便能够早一日同离沙一道上竹林里去拜祭青衣。毕竟三个月的时间倏忽即逝，能够相伴的时光也是着实不多了。洛尘心心念念地要将最后的时光一点点都满满地装了回忆和温暖方能离开，一方面鄙夷着自己的贪心，一方面又打定主意第一个就要去拜访青衣——若不是她，恐怕他两个生生世世都再不能相见。
主意既定，洛尘却发现自己倒是不曾接触过酿酒的一类的杂务。好在酿酒和制香原本大约也是差不多的。洛尘挥挥手将竹林带回来的佳酿萃成一滴精华，又以露水为引，将一壶似酒非酒的精粹全数融了起来，又重新注入酒壶里，埋在木屋边上，又施了妖力。
待得三日之后，便可将酒启了，同离沙花间一壶，再去竹林探望一番青衣。
洛尘想象了一千种同离沙重逢的情形。
彼时竹林岐山之行已使得洛尘甚觉吃力。千年来休养生息换得的一点元气，轻轻松松地便耗了个干净。也不知是青衣的死，让修行千年却纯洁得小白花一般的妖精震撼了心神、动摇了根基；还是岐山一行路途遥远，采集露水耗费心力；亦或是一时心下怜悯、输了妖力给小艺儿时本已是强弩之末；又或是心里终于将离沙摆在了一个明晃晃的位置，闪得一颗妖怪心天花乱坠。
总之洛尘此刻里看着夕阳西下，想起上神去世的时光，便觉得短短千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弹指一挥间，生命便落在尽头里了。
很久以前，洛尘也经历过衰老和死亡。那一次，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将常人的漫漫一生经历个遍，迅速的苍老既让她恐慌也让她着迷。化作本体水影的时候，她尚未丧失意识；凝作神像双眸里的灵，她也不曾感到恐惧——一心里只有将自己化作上神遗迹的一部分，巨大的使命感吞噬着所有的理智、承担和恐慌。
可是恍惚间她便回到最初孕育她的水面上，恍惚间便看见离沙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恍惚间深情款款的离沙便成了神像灵。从前里有一个温温暖暖的离沙，此刻往后再也不可见。此刻往后，再没有这样一株灯芯，供她天寒地冻之下、又忘了自己原是个特别厉害的妖精的时候依偎取暖。她回想着自己快速地老去的瞬间，回想着那瞬间里离沙空荡荡的眼，心下里千百般的感觉顿时都凝固起来，呆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还是闭上了双眼。
洛尘躺倒在庭院的躺椅上，遥远的太阳明晃晃的，它存在了亿万年的光阴。它孤独吗？寂寞吗？它曾孤独寂寞过吗？或者它和月亮曾是一对永世不得相见的恋人呢？
洛尘任由脑袋里胡思乱想着。
洛尘想，离沙还有好几天方才回来。这种已知归期的等待，同凡间里等待着赶考或游历的相公的女子们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这样的话自己倒是很应该去拜一拜洛神，求上神给自己也赐个好姻缘——可惜妖精灵怪得不到上神的庇佑。可是千年的分别岂是凡间的人们可以体会：千年间他的音容笑貌俊采星驰，早已如烟；记忆力只有暖暖的感觉，是他说“洛洛”的时候微微勾起的唇角，千年过去也难以释怀。
洛尘觉得，自己此刻虽然灵体脆弱，却再没有更清醒的一刻了。既是清醒，也便是真的老去了。她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她希望今晚的太阳永远不要落下地平线，自己永远躺在这一方庄园里。哪怕生生世世不再和离沙相见，大约也好过清醒的离沙只能看见一个老态龙钟的洛尘。
可是，离沙呢？离沙被封印千年，醒来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或者他根本不会记得千年前自己万般疼宠的小妖精，或者他已让洛尘的自私打磨尽了绵长的耐心和温柔。要怎样去面对一个不再唤自己“洛洛”的离沙呢？要怎样去面对一个不再为了自己温粥、四处奔走，最后还落得个千年不见天日的离沙呢？
洛尘想着想着，苦恼了许久，暗自决定着。若是离沙醒来，眉眼疏离，忘了前尘往事，洛尘便也不再关顾，将余下的三个月的时间尽情地玩乐游戏便是。她要上竹林去祭青衣，上北冥去寻鲲鹏，上桃林去拜夸父……
可是，离沙若是记得自己，便是一个更难解的局。想来两只妖精也是能两情相悦的，既是两情相悦生生世世也是不够二人诉说的。区区三个月，区区三个月……
太阳已落了一半，洛尘在睡意朦胧里，觉得自己的这一笔买卖做得很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