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花海
第204章花海
“真的吗？我……可以吗？”铃儿轻轻地问，那小心翼翼的神色和藏不住的期待，让郑生鼻头一酸，不知为何有些伤感。 “嗯，相信我。”郑生笑着点点头，牵起铃儿的手，漫步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那，郑生。”
“嗯？”
“谢谢你。”
“啊……”郑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一辈子，他似乎还是第一次被感谢。
“哈哈。”铃儿笑，酒窝甜甜的。
“这个很漂亮啊！”铃儿看着一个摊位上的绿檀木梳挪不开步子。
“铃儿喜欢这个吗？”郑生拿起一个问。
“不是，是旁边那个，半月形，刻着缠枝莲纹的那个。”
“这个？”
“嗯！就是这个！好漂亮啊。”铃儿眨巴眨巴眼睛，笑嘻嘻地看着郑生。
“呃，阳间的东西你又用不了……”
“你可以把它烧给我。”铃儿又眨巴眨巴眼睛，仍笑着看郑生。
“呃，它似乎挺贵的……”
铃儿不笑了，嘴巴不满地嘟起来，眼睛却仍看着郑生。
“呃，你看，看久了它其实，是不是，似乎也没有那么好看？”
铃儿真的听话地又对着那梳子瞅了瞅，然后转脸对郑生露齿而笑，肯定地说：“好看！还是很好看。”
“啊，好吧，那个，也许，其实，嗯……”郑生终于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问店家，“请问，这个木梳怎么卖的？”
店家张着嘴看他，不说话，好像被吓到了。郑生才想起来除了自己以外，别人是看不见铃儿的，所以在那店家看来，自己刚才似乎在摊子前和“空气”说了半天话，而且还讨论的是阳间阴间一类的问题……
“那个，你看……”郑生回头看铃儿，希望铃儿怜悯一下店家的脆弱心灵，买梳子的事就算作罢，结果铃儿完全不买账，仍旧眼巴巴看着他。
“好吧。”郑生叹口气任命，又对店家说，“那个，您看五十文您卖不卖？……要不，七十文？嗯……八十文？难道要一百文？那个，其实我觉得一百文有点贵，要不就七十文吧，您看行吗？……那个，您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那我就认为您默认了？嗯，您确定？那个，这个钱、给您放在这里，嗯，梳子我就拿走了哦？我拿走了哦？”郑生做贼似的拿起梳子试探了一下，店家继续没反应，铃儿早等得不耐烦，见郑生终于拿起梳子，推了郑生便走，导致郑生一手举着一把女式木梳，走得有点踉跄，一边还对身后旁人看不到的铃儿说着：“你慢点、慢点……”
周围人的目光有点异样，郑生的心情有点复杂。
不过随后郑生也便释然：昔日他爱护看得见的影子，被世人视为傻子，今日他陪伴看不见的孤魂，被世人当做疯子，今日昔日，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吧。
“呐，郑生。”
“嗯？”
“谢谢你。”
“啊……”郑生有生以来第二次被感谢，仍旧不知所措。看来经验也不是一种说有就有了的东西啊。
“这是一百年来第一次有人送给我东西诶。”
“啊……”郑生忽然觉得，要是刚才送得痛快一点就好了，要是不找那么多借口就好了，要是……
还好，他终究是买下了这一把小小的木梳。郑生回头，看到铃儿笑得灿若朝阳。
两人携手在长长的街上慢慢地走，一路上铃儿叽叽喳喳，郑生静静地听，间或无奈地叹气，或者愉快地笑笑，或者窘迫地手足无措。街巷如掌纹般蔓展、生长，被西斜的太阳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沿五丈河西行，穿过青晖桥向南，穿过一条弯曲的无名小巷，眼前突兀地出现一片寂静的花海，竟是北方少见的使君子，正是初开之时，粉白的花瓣如素练铺展，随微风轻拂，在阳光下微微透明，发出轻灵的光晕。
“这里……”铃儿慢慢走进花海里，“竟然走到这里来了。即使过了百年，也还是这么美好啊。”
“铃儿你，来过这里吗？”郑生问。
“前面那高墙，便是吕府后墙了。”铃儿点点头。
“吕府？难道是当朝吕相的相府？”
“吕相……吕府竟已经是宰相之家了吗？那人叫什么？”
“啊——你说的是谁？”郑生没有反应过来。
“自然是那个当了宰相的小子，名唤什么？”铃儿理所当然地说。
“……”郑生被“当了宰相的小子”这个说法震撼到了。
没听到郑生回答，铃儿有些迷惑地回头看他。
“啊——哦，吕相名讳上公下助。”郑生这才反应过来。
“吕公助啊……嗯，挺好的。”铃儿自言自语着，郑生听不太懂，也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挺好的？吕相？相府？亦或是她曾生活过的那个时代，那些他不知道，也永不复见的人和故事绵延至今不曾断绝的一点点讯息和记忆？
“那个，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郑生问。
“什么？”
“人死后灵魂离体化为鬼，不是应该转世投胎，再世为人吗？铃儿你……为何在这世间徘徊百年？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心愿啊……与其说是心愿，不如说是一缕执念吧。想听我的故事吗？”
“嗯。”
“以前啊，”铃儿抬手，指了指远方相府的高墙，“我便住在那里。”一群鸟恰在此时从那高墙上飞起，逆着风，向远方去了。
郑生看着花海中的铃儿，她微微地抬起头，迎着阳光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笑意漫上眉梢，睫毛轻颤，有一种毛茸茸的质感。郑生觉得铃儿也变成了一朵使君子，在长久的黑夜之后，终于等来破晓的第一缕阳光，她尽情地舒展着枝叶与花瓣，尽情地呼吸这阳光，将这一切包裹进自己的身体。铃儿仿佛也变成了透明的，仿佛下一刻便会融化在这无边的光明温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