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孑遗
第190章孑遗
“你窥视钦差办案，意欲何为？”肖钰不紧不慢地问他。看这男子一副野人的模样……他莫不是在这山林里独居，才搞成了这副模样？再仔细听他的心声，果然如此。 但是就算自己听到又有什么用呢？就算这么直接说出来，王冼大概也不会信，而且就算真的说了自己身怀这类异能，大概也会被看做怪物吧。尽管他知道王冼不是那种人……还是谨慎些，走正常的讯问流程好了，总之自己也能听到他心中所想，应当不至于被他蒙骗过去。
“我……我……”那男子喃喃道，话音很是不太清楚，舌头活像打了个结。
“王大人，我观这男子形貌，当是在深山老林中独居日久，只怕一时间是说不清楚话的了。不若先行将他押送回去，再做计较？”肖钰道。
王冼却摇了摇头，“这宜州奇怪事情实在太多，若真的把他带离我们的管制之下，万一他出了差错，要如何是好？我们就把他带在身旁，着八个禁军严加看管，岂不更好？”
肖钰赞同了。他们便继续在金城寨的遗址上开掘；丁丁冬冬，声音震天。他就不信，旁边银城寨的寨民们竟会听不到这么明显的声音，不会怀疑他们五年前“搬走”了的邻居们存在什么问题。
其间那男子一直沉默不语，看着钦差和禁军们在遗址上不停地翻找。宜州地处极南，山林之内瘴气甚多，就算是禁军们得了当地百姓相赠的良药，以祛除瘴气，这几天连续作业，也让这群小伙子中的好几个倒下了。现在还坚持着翻找遗址的，虽然多少带着点怨气，但想到金城寨多少条人命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断送了，也就不再恼恨，反而一心一意想要找到当年的真相。
男子的心里有点动摇了。肖钰第一时间知道了这点，但是他决定再放任他愧悔纠缠一会儿。大体的事件经过，他已经从男子的心理挣扎中听了个大概。公平讲来，他不同情那男子。但是男子的回忆中反复出现的景象，也实在是太惨了一点。第一次跟着男子回忆到那一处的时候，就算肖钰有所准备，也还是很难过了一阵子。
终于，又要到日薄西山的时候了。当他们准备收工的时候，男子浑浊嘶哑的声音终于传来，就像断了的胡琴琴弦，“我……说。”
“说什么？”肖钰回过头来，夕阳照在青年的端正脸孔上，就算他脸上汗水淋漓，这也还是显得他格外丰神俊秀。啊，想当年自己也还算是个长相正常的年轻人，当时的三娘也还是不讨厌我的……男子想道。现在……汴京的家中也不知道变成了怎样……
“其实……小人窥视大人们已经很久很久了。因为不知道你们是哪一方……来查案吗？还是，把真相彻底埋下去呢？小人已经迷惑了很久……这也就是一直没能来拜见钦差大人的原因了。”男子再次开口的时候，语音显然流利了很多；肖钰知道，他自己在不说话的时候，默默地组织这一番话好久了。
脱离人世很久的人，大概也就像他这样了吧。自己小的时候也曾经想过脱离人世，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独立生活呢。现在想来……虽然语言对自己来说，甚至已经不是必要的了，他能够听到很多很多人的心声；但是，还是在人世好一点吧。
毕竟没有人的世界，大概比人世更加难过也说不定。
“你说下去。”王冼看着男子又陷入沉默了，赶紧催促他。
“大人们可能清楚，当年金城寨的事绝非那么简单……小人名叫魏盛，原是汴梁人氏，也正是五年前宜州厢军中的一员。”魏盛缓缓地自报家门。
“你说什么！”王冼大惊，但仔细看看魏盛那经过风吹日晒，已经黧黑的面孔，他脸颊上果然是有一个面涅的，这简直是最有效的身份证明了，“你应该是私自脱离军籍的，按照大宋律法，怎么也要流配三千里了……怎么你居然在这里？”
魏盛苦笑，眼睛里忽然射出一点点怨毒的光来，“说起来，这也要归到五年前的那桩事情上了。”
“小人本来是汴梁人氏，家里不富裕，也就没能贿赂上官，入了军籍之后，分配到了宜州厢军里。小人还有个兄长名叫魏昌，也一同来到了宜州。那时我们两兄弟同在军中，虽然军中日子不算多么好过，但也还能度日。直到那一天……”
魏盛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时他和兄长正在校场上磨练枪法，忽然他的一个同袍急急地跑过来通知他们哥儿两个，“天杀的农智高叛贼！据说他是快攻到宜州地界了！这下子咱们又要出兵了，说是吕通判带着咱们！”
实际上，魏盛还挺盼着有这么一场兵事的。大宋承平日久，哪里来的战事！也就是西北那边跟夏国有那么些仗打，但当年范相公、狄相公他们镇守在那边，借夏人十个胆子，大概他们也不敢侵扰大宋安宁。除此之外，“兵”也就算是吃闲饭的了。魏盛可不允许自己混日子，他在汴梁还有一个妻子名叫李三娘，容貌颇丽……就算是为了妻子，魏盛也还想着建功立业呢！是以战事这么打响，魏盛反而隐隐兴奋起来了。
反而是他那兄长魏昌一脸愁容，把枪往地上一扔，也顾不上收拢，就摇摇头默默走开了。
兄长的心思魏盛多少明白几分。他最恨打仗，然而偏生是为生计所迫进了行伍，也是闷闷不乐。要是天赐给他兄长几分神力的话，只怕他能够冲进农智高的营寨，取了狗贼和他一干手下的头壳，然后把这场仗平息掉了。
可惜这种事肯定不能像魏昌想的那么发展下去。几天之后，唉声叹气的魏昌和有点期待雀跃的魏盛，就这么跟随吕通判吕熟出征，去打那还不知道猫在哪个旮旯的农智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