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拒父
第102章拒父
碧云回到卫府后哭了三天三夜,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忍不住流泪,只是无论吃饭、散步还是梳洗、裁花,眼泪就自然而然地顺着脸滑下来,与初冬的寒风混在一起,冰冰凉凉的裹挟着雾气。 她觉得也许是喜极而泣的缘故。
第一次有力量把欺负自己的人踩在脚下,不用再忍气吞声,不用再饮恨夜哭,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痛痛快快地活着。
况且卫邈也不觉的奇怪,他只是早晚命人准备了热水,亲手用湿热的帕子把她花了的脸一点点擦净,然后把她抱入胸前哄到:“我的云儿乖,想哭就哭,只要你哭得开心,想要的我都给你。”
碧云靠在他胸前一阵眩晕,仍然可以嗅到那阵决明子清冷的苦味。她不懂卫邈何必这样对她,他们不过同为天涯沦落人,即使相逢也没必要非为彼此取暖,何况卫邈的火也太甚,就像没有心一般。
三天后,碧云终于止了泪,却觉得浑身酸疼麻痒,仿佛被蚊虫叮咬了一般。
“彩钏姐姐,我背上痒的厉害,你帮我看看。”
从黄朗事件来,彩钏就一直住在卫府中,像过去一样细致入微地服侍碧云的日常起居,只不再开口劝说什么,就像影子似的站在暗夜中常常被碧云忽视。
碧云伸长白瘦的小手不住想挠后背,彩钏怕她抓伤自己,忙走过去扶住到:“二小姐还是我来吧。”小心翼翼地脱去她的上衣。
只见碧云雪染的后背上并没有虫咬的红肿痕迹,但是赫然长着几朵蓝色的小花,像铃铛似的串成一束,鲜艳地印在皮肤上。她倒吸一口凉气,捂上嘴巴,不知怎么开口。
“姐姐,是被虫子咬了吗?你抬个铜镜让我也看看吧。”彩钏半天没动静,碧云有些急了,又伸着小手想去挠。
“这……小姐,还是您自己看吧。”彩钏声音慌乱地从梳妆台上取过一面菱花镜,对着碧云的后背斜举在空中。
碧云扭过头,黄亮的铜面上映出几朵小巧妖娆的铃花,逼真细腻地垂在自己的背上,就像南岳庙前那个手艺精巧的纹身师傅一针一针沾着金粉绣出来似的。
只是令她惊讶的是,这花分明和自己头上那条发带尾稍的缀饰十分相似。
蓝得好像有一种魔力,令她迟迟挪不开眼目。心里忽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恐惧,觉得这也许是上天的警告?
她不禁想起自己离开开封府时,看见了父亲铁青着脸闯进大堂,亲自蹲下身把奄奄一息、仿佛被血腌制过的黄朗抗了起来,二话不说地出了大门。只是临走前,狠狠地瞪了眼趴在地上的卫邈。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一眼是瞪在了自己身上。
然后她看到身边的千阳眉头一邹,突然晕倒了下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但还没看清脸,就被父亲带来的一帮黄府家人慌忙地搀走了。
……
……
“少夫人,这是黄大人今日第五封帖子了,他说您若再不给个回话,他明日就亲自登门拜访。”
小丫头又端着盘子,把黄穹的拜帖盛到了碧云面前,碧云不知如何是好。
她今天一早就收到了父亲的来帖,猜到里面一定是些兴师问罪的话,比如什么骂她这女儿不孝不悌,怂恿丈夫、殴打兄长之类。
本来想假装没看见,敷衍推脱掉。可哪知父亲却是固执,她不回话,每隔一个时辰就发一封,以至于现在才未时过半,几案上已铺了四封红纸,盘子里还留着一封待她作答。
每一张红纸的外封上,都用遒劲不羁的行书笔法写了“黄碧云亲启”五个大字,碧云认得,这必定是父亲亲笔,因为他虽爱模仿最崇拜的苏子用先生行云自然的笔势,却丢不掉自己有些刻板沉稳的顿脚。
于是第五封了,她有些害怕,又有些不耐,还是伸出手去拿,既然父亲不愿放过自己,不如索性看看他说了什么好了,她相信无论什么话都不能动摇自己报仇的热望。
手指一翻,才要打开。
“等等”,卫邈突然出现抓住了她的手腕,从指缝中抽出了那张才拿起的红封,看上一眼,就表情愉悦,两手一错,把它中间撕裂开来,墨笔的“黄”字与“碧云”生生分开,最后彻底变成两片不相干的东西。
“你忘了你父亲平日是怎么对你的,忘了他怎么对着千阳笑,宠她,溺她,一见你摆出张冷脸的?”
碧云抿着嘴唇,觉得胸口有些发紧:“嘿嘿,怎么会忘呢?”
“所以还是别看着这些东西了,还嫌他骂得少?”卫邈又抓起案上那几张写着碧云名字的红纸,一把握住,几下撕得粉碎,潇洒随意地朝天空中一抛,宛如樱瓣似的飘得到处都是。
“所以我的小云儿呀,管这些做什么,你父亲爱写就写,明日找上门来,大不了我们把门锁了就是。”
他说着眼睛像被点燃的夜灯黑亮起来,白净的额头轻轻靠上了妻子,声音变得低沉缥缈,“娘说你这几天都哭瘦了,不如晚上我给你做几个三鲜莲花酥尝尝味吧。”
……
……
初冬一早,天上飘起了小雪,莹莹冉冉像鲜白的吴盐飞在空中,然后落下身来,在树枝、墙头、小贩的篷车上铺起了薄薄一层。
路上行人稀少,整座汴梁城如果一座裹上糖霜的水晶宫。
黄穹撑着一把青绸大伞,健壮的身子裹在玄色的狐皮大氅里,出了黄府就大步急速地朝阊阖门走去,划开阵阵晨风。
他身后的长随跟不上老爷的步伐,不时地小跑起来,一只胳膊僵硬而慌张地伸直着,怕把手里提着的三层黑檀木食盒弄撒出来。
他们才看到卫府紧闭的青漆大门,黄老爷就大步走上去,一边喊着:“黄碧云你给我开门!”一边抓起黄铜门环大力地砸在鎏金的蛇脸辅首上,震得卫家刚落的新雪,在瓦上害怕地抖了数抖,颤颤巍巍地滑了下来染满了他青绸制得的伞面。
他的声音威中带怒地在清空中翻滚。
只是叫了数声,喉咙开始干哑起来,青漆大门依旧一动不动,连个走近门的零碎脚步声都闻不见。
那孩子就这么恨自己?自己想把她嫁进王家也是为她日后富贵,亲家的人品家学他是最清楚不过的,没想到那孩子却误会了。
他本来怒硬的脸色黯淡了许多,希望自己粗阔的喊声尽量听着温和一些,把胸口那股硬气被压缩得更扁,长呼道:“碧云,听爹的话快开门,爹不是来怪你的!”
清朗有力的声音夹杂着些英雄气短,窜上天空,越过了卫府的高墙。
但许久之后,青漆的大门依然纹丝不动地立着,默默无言地挡在面前,整座卫府清冷的仿佛无人问津的鬼宅。
他看看日头,已经快到天中,食盒里的东西快摆凉了吧,含在口里还会甜吗?
寒风灌进领子里,玄色的狐毛在雪中飞卷,偶尔沾上了几片,贴在了臂上,他觉得自己站得太久,腿脚有些麻了,抬起来像块整砖似的。
“老爷,我们回去吧,看这天色,过会儿雪要下大的。以二小姐这倔脾气,您何必呢?”
“不”,黄穹搓了搓手,刚硬地回绝道:“我要再等一会儿,你看看找个邻里,给些钱,借他家的灶把食盒里的东西热一热。”
“哎,老爷。”长随抬头无奈地望上自家老爷一眼,不再说什么弓着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