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卫邈（上）
第95章卫邈（上） 碧云醒来时，嗅到了一阵温润的药香，她努力睁大眼睛，竹叶青的素色床帏轻薄地覆着视线。伸出手去，腕上的红玉镯子泛着光，空气里湿湿的，仿佛能挤出水来。
“我是千阳还是碧云？”她不敢确定，手指惊恐地抓上脸，一寸一寸地体认，透明薄硬的指甲刮过皮肤，惹得生疼，也只是不在意。过分瘦削内陷的两颊、微凸的颧骨，葡萄大的眸子下面粘着些许未干的泪痕，确实是碧云的脸！松了一口气。
这时她听见帘外有衣摆擦过地面的动静，“云儿，你干嘛呢？”头脑不及完全清醒，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进来，似曾相识。
她心头一颤，侧过身子，低声试着问：“是宁郎吗？”
“咳，你又睡迷糊了？”帷帐被掀开来，进来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头青丝随意披散着，面目劲爽，眸似点漆，与宁远隐约有几分相似，不过更稚气些。
碧云不及躲，鼻子忽被他揪住，不知轻重地捏了一下，她伸手去捂，却扑了个空，满眼惊讶望着他。
少年自顾自地坐在床边吹着手指，不满道：“我再说一遍，救命恩人的大名你要好好记住。本少爷叫卫邈，‘郑卫’之卫，‘邈邈河上叟’之邈，不要老认成那个负心汉了。“他有些怒，两眼黑闪望向碧云，像光亮的星星，嘴角眉间却自带着一股不羁的邪气，让人想要躲避。
“你胡说！”她不准别人诋毁宁远，才听见“负心汉”三个戳人的字眼，就秀鼻一侧，摆着脸道，“你这只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什么，宁远心地善良，为人正派，只是”
“只是什么？”卫邈看着她，有些不屑，“只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八年前救过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对他一见倾心，日夜思念都全然不知。还和没眼力的凡夫俗子一样爱上小姑娘骄烈如阳的姐姐，害得小姑娘大病初愈，相思梦破，不得不只身悲愤出走，哭倒在街上被我捡回来了？”
卫邈一字一字像戳在了碧云心上，她眼眶红肿，额头刻满阴郁。突然记起种种，咬牙切齿，视线变得模糊，千阳明明说过的，只要她有的，我想要，全都给我，可是宁远的心呢，宁远的心她给得了吗？
她嘴里含着宁远的名字，眼前是他穿着青衫矫健干练的身影，可干净如星的双眸却永远只盯着千阳。嘿嘿，碧云低下脑袋干笑两声，胸口血气翻涌，“反正我就是庶女，是骄阳驱散的愁云，一辈子不招人待见。“双眉紧凑地挤成一处，眼泪又止不住地扑簌而下。
“傻瓜！什么不招人待见。”
“呀！”碧云哭得揪心，一时不防，额头遇袭，竟被那个叫卫邈的家伙无故弹了遭大暴栗。她吃疼地回过神来，眼睛红红，怒视着他。卫邈面色平静，只是俯过身来，大拇用力指压在她攒起的眉间，使劲要将它们辗平，剩下半张手掌盖住了阴沉的额头。
“俗话说得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看开些。小小年纪再哭再皱马上就变成老姑婆了，本来就不漂亮，到时候更比不上千阳了。“”
“你”碧云被说得竟有些释怀，却仍是嘴硬，“这又不干你的事，你怎么知道我那么多东西。”
“是了，不****的事”，他轻轻一笑，“可这都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怎么全都忘了。”
如星的双眸渐渐黯淡下去，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盯住碧云不放，正色道：“黄碧云你我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爱护自己，不要随便输给他们！“魅惑的音调随着耳膜来回鼓荡，有种成熟冷峻的错觉，不像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他另一只手紧紧攥着碧云戴着红玉镯子的细腕，冰凉的玉面紧贴在肉上。碧云觉得这是场梦，卫邈严正的气场仅一瞬而过，又转回了少年样子。他愉快地松开手，好像小孩子似低着脑袋把玩玉镯。不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她：“星星有什么好看，我带你去看云吧。”
黎明时分天色尚还阴沉，碧云跟着卫邈走在汴梁冷清的街上，热闹的夜市散去不久，秦楼楚馆、面食小摊统统收起家伙灭掉灯光，繁华陷入了一天少有的宁静中。街上只剩他们两人的身影。
碧云不禁扯了扯身前少年衣摆的后襟，试探地问：“我们要去哪儿？“虽不受宠，她还是未及二八的大家闺秀，这么孤男寡女地行在路上，万一被人撞见传进父亲耳中可不得了。
“到了就知道了，难道你不信我？”卫邈的声音杂在风里，邪魅飘渺，藏着一股吸引人的恶意。碧云一阵恍惚，看着他脑后随意束起来的马尾随着步子上下摆动，宛如绢绸，竟不再开口。只隐约辨出，他们正朝着城的东边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到了座门头雄峻的宝刹之前，寺院漆红的大门紧闭，碧云认得这是皇家四大院之一的开宝寺，里面着供奉吴越王从天竺请来的佛王舍利，据说能保佑京城免灾怯疫。她小时候还暗想过到这里为生病的娘亲祈福。
“时候正好，我们去看云吧。“卫邈不等碧云反应，拦腰把她抱起，足尖一点，身子猛然纵起，竟翩然地越过了寺院两丈高的红墙。也不落地，玄色的翘头履在空中继续虚蹬，他们在开宝寺中悄默生息地疾行着。
湿热的夏气浸入身体，碧云嗅到卫邈身上那股决明子寒凉的药味。
井边早起的值班僧揉着眼睛正准备洒扫没有看见二人。忽的寺东隅荒凉的后山上，一座铁色的八角琉璃塔闯入眼来，粗壮的塔身拔地而起，刺入云霄。只可惜锁了门，无缘让人一窥究竟。
卫邈在近塔的屋脊上定住一刻，低头朝怀里的碧云得意笑到：“让你见识下什么叫武功卓绝。”他话音未落，身子已凌空跃起飞向铁塔。未及触壁，胸口略一凝气，身子忽又轻盈了许多，两胁生风地朝塔上飞去，犹如一只灵敏迅捷的鹞鹰一心要衔住空中的猎物。
碧云惊恐地闭上眼，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啸，塔角悬铃叮咚作响，她只能紧紧地抓住卫邈，时间仿佛静止在空中。
“哐——哐——“下面传来疏朗、清越的钟声，碧云才意识到已经是寺僧起床早课的时候了，可自己怎么发疯地跑到了塔上来。
不及深想，卫邈已把她放下摆正，开口道：“傻瓜云儿睁开眼。”
无可依傍，碧云只能顺从地照做。才张开一条缝，阳光就刺得眼疼。她突然发现夜色已经散尽，碧空如洗，金红的太阳仅如一点隐在了茫茫云海中，目之所及尽是脚下辽阔翻涌的云浪，整个世界都好像是立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纯白之上，岌岌可危，随时会被吞没。
卫邈看她愣住了，轻抚着她乌漆的发顶，黑亮的眸子也一闪一闪望着翻腾的云浪道：“我最喜欢这里了，因为厚重的软云时常会把耀眼的阳光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