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再生

第78章再生

已经是第几次回到这个海棠花院落了呢？庞初晖已经有点记不清楚了。她只知道，她这一次是真的失去了她的沅郎。  然而奇妙的是，她本以为自己发现，一生不见王沅泽，才是她拯救王沅泽的最好办法时，她会忿怒，伤心，不甘，但是真正实施起来，也并不是多么困难。

无非是一生不见。

无非是将刀子剜进心脏般的痛罢了，这种痛楚，她早已尝了好几次。

所以听说那个世界的他死了的时候，她甚至特别平静地梳洗打扮了一下——尽管她此时也已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了——然后穿着一身素服去为王滂送葬。王滂在那个世界半生受汴京百姓爱戴，他死的时候，汴京里足足有十万人为他送行。庞初晖混在这里面，看去她也只是一个曾经受过王沅泽政令恩惠的人罢了。

没有人知道，她和他曾经因为爱和执念，纠缠了那么多世。

她也含着一点微笑，在葬列里满意地倒了下去。

无疾而终。

然后，她又看到了那个海棠树下的青年店主，妖娆容颜带着笑意，却是他在与那个她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的货郎弈棋。然后她才向着那个店主敛衽一礼，“花老板，我回来了。”

“哟，这一次有点久啊，”花铭熙抬头见是她，点头道，“怎么，看你这样子，他是救回来了？”

“嗯……沅郎此生一共活了八十三岁，位极人臣，和乐平安，最后据说也是安详死去，并没有出现前几世的不幸……”庞初晖道，“大概也只是我……也只是因为我的这一腔执念，他才经受了那么多磨难……”

“好了，我没曾想到，你这一次做得很好。既然王滂这一世是平安终老了的话，你大可放心了。现实中的他，已经活转回来了。”

“真的？”庞初晖依然年轻，却已经显现出苍老而疲倦的神色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如释重负的喜悦。

花铭熙颔首，“自然是比珍珠还真的。”

微微的泣音被压抑住，庞初晖抬头，斩钉截铁地道，“那么……我便放心了。花老板，沅郎能够终于活转回来，还要谢谢您出手帮我这一回。初晖别无所有，只有这一缕魂魄，如今都给了您罢。”

花铭熙笑了起来，“哦哦，对了对了，差点把最重要的事忘了，你倒是乖觉。来来来，那么你既然心愿已了，就把灵魂都给我了吧。”

庞初晖伸出手来，“有劳花老板。”

这就是要死去了吗？

呵呵，都死去了那么多次，怎么还会在乎这一回了呢？

但是……但是这一次，就再也不会重来了，再也不会见到沅郎了……

花铭熙忽然一推棋局，“不玩了。”然后郑重地对庞初晖说道，“那么，若我说你不用再将灵魂报偿与我了呢？”

“什么？”庞初晖没明白。不是说好的，他帮她一次一次地转入轮回，然后她一旦救回了沅郎，她的灵魂就会被收走，作为他帮她的报偿的吗？

“我说，你不用再把你那灵魂给我了。”花铭熙道。

“可是……之前初晖和花老板不是签订过那个契约的吗？”庞初晖疑道，“那个契约不是会收走初晖的灵魂的吗？”

莫不成……灵魂不抵用？还要有别的报偿？

可是她已一无所有……既然是妖店的话，人间的宝藏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得上？自己家里虽然富贵，但也拿不出多么让妖怪也会觉得眼前一亮的东西……怎么办？

花铭熙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已经想偏了，叹了口气，“庞小姐，你看看这个契约吧。”

庞初晖接过契约，看见了自己张扬的签名。然后她发现自己定下的契约后面，好像还有一张纸。她徐徐展开，发现了另一份几乎一模一样的契约！只不过那个签名，是个稚拙的“钗”字。

“你发间的那枚金钗，里面已经宿了一只念妖。就是他，替你签下了真正的契约。按照约定，我要收走那枚金钗了。”花铭熙看着她不敢置信的神情，道。

“怎么可能？”庞初晖拔下头顶的金钗，抚摸着钗头那细巧的金凤。当年祖父给自己这枚钗子的时候，还曾经说过，这枚金钗有着神奇的功效，可以保护主人，也就是她。没想到……没想到祖父的遗泽，还能够庇佑她直到现在……也没想到那念妖竟然这般痴，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来成全她……“我要见一见他。”

花铭熙自然明白那个“他”是谁。只是他面向虚空，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然后摇摇头，对庞初晖道，“可是，庞小姐，他不想见你。”

“为什么？我还没有问他，为什么居然肯舍身相报！为什么竟这般……这般……”庞初晖泣下沾襟。

花铭熙停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他说，不为了什么，因为你是你，他生下来，是要保护你的。如今你有难，他不能不救。”

庞初晖哭了很久很久，似是把几世轮回里攒下的眼泪哭了个干净，才抹干了眼泪，郑重地道，“花老板，他不愿见我，我也只能这般了。烦请您替我转达一句感谢，感谢他陪伴我这许多年……最后又以自己替了我。如此大恩，初晖不知道以什么相报，但是初晖定然一生不忘他。”

花铭熙罕见地没有讽刺她，而是笑了，“你把金钗留下，这一桩事就算是结了。还有，你要记住你说的。你的一生，不可有一日忘了他。”

庞初晖没有看见就在她面前冲她微笑的念妖。但是，她也很庄重地道，“一生不忘。”

然后，她放下了金钗。

最后一次，离开了这个院落。

而念妖也仍然天真地笑着，点点头，望着她离开的门口，“初晖。再见。”

她出去的时候，仍是一个华灯初上的时节，汴京的人们结束了一日的工作，然后开始享乐。她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点失去了方向。一个不小心，她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却是由那个人先道了歉，“啊，小姐，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的。”庞初晖抬头看那人的面貌……啊，清凌凌的眼睛，这不是她的沅郎吗？“沅郎？竟是你？”

“小姐……对不起，您认识我吗？”王滂前两天病了一场，虽然侥幸挺了过来，但是也忘记了不少事情。但是，他看到眼前的这个女子，莫名地感到亲切。就像是……已经纠缠了几世一样。

虽然不认识，但是他感到，他似乎是应当认识她，爱着她的。

庞初晖含泪点头，“嗯，嗯……认识的，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上一世她忍住了六十年的寂寞光阴，没有去见王沅泽，因此，王沅泽得以善终。然而，正因为上一个幻世的王沅泽未曾认识庞初晖，因此，现世里真的活转过来的王滂，也不会认得庞初晖了。

但既然再次相遇……总会重新开始。对吗？

他们俩离得很近，王沅泽看着她俏丽的面孔，忽然觉得心跳有点发快。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看到眼前的少女笑了，笑容就像朝霞一般瑰丽，然后她开口，“我等了你好久，沅郎……”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