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夜。
第一医院二十四小时营业,身穿职业服装的医护往复穿梭,哪怕已经是凌晨时分,内里依旧灯火通明。
江豢拉开车门,从善如流地从车上下来,给风满袖按电梯。
“在四组眼里你现在应该正处于管制之中,”江豢说,“所以你打算砰地跳到他们面前给他们个惊喜,然后转头就跑,好让我混进去找那疯女人?”
风满袖充满谴责性地看了江豢一眼:“虽然他们是蠢货,但他们不会因为我的出现离开看守岗位。动动脑子,我们明明有可以避开正面冲突的方法。”
江豢只睡了几个小时就被风满袖拎起来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醒是醒了,但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脑壳隐隐作痛,让他忍不住迁怒于始作俑者风满袖。
风满袖倒是已经习惯了江豢眼神的切换自如――一半的时间在倾诉爱意,崇拜他的聪明,另一半时间在幻想怎么拧断他的脖子。风满袖很聪明地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耸了耸肩,进电梯,按二十九层。
行,江豢现在懂了,特殊看护科在二十七层,风满袖却带他上了更高的层数,爬高的意思昭然若揭。
如果想要避免房间门外的正面冲突,最好的办法是绕过房门,只走窗户。
二十九层没什么人,只有一名年轻的小护士在护士站里坐着,正低着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江豢先抬头望了眼头顶不远处的监控,又偏头望向风满袖的手机,他的哨兵摆弄了半天,把一分钟前的录像剪切下来,替换了当前这部分监控。
在普通人面前动用塔中所学总给江豢一种欺负小朋友的错觉,不过来都来了,肯定不能这时候原路返回,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摸出撬锁工具,在风满袖的示意下撬其中一间病房的门锁。
二十九层的病房里是黑的,窗外车水马龙,绿灯亮起,有车灯在病房内拉出修长的剪影。
“咱们就这么爬出去?不怕被人录下来发网上?”江豢压低声音问。
风满袖无所谓地耸耸肩,单手戴上帽子,又砰地拉开窗户。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穿这件衣服?”
风满袖身上穿的是件连帽衫,完全不符合这人平时那龟毛又精英范的审美,但颜色几乎和第一医院墙体的外漆完全同色。
“来,速战速决。”风满袖的眼睛很亮,对江豢伸出手。
身上没有安全绳,地上也没有防摔充气垫,江豢咬紧牙关,硬着头皮搂住风满袖的脖子,四肢像考拉般缠上风满袖的身体。
在开始自由落体的瞬间闭上眼睛。
夜风猎猎,带着股即将下雨的潮湿气息,琅市的夜晚已经开始有点冷了,江豢满头冷汗,感受到高处的晚风呼呼吹过鬓角。
风满袖身上的味道依旧相当好闻,热度源源不断地从相贴的地方传过来,他把鼻子埋进风满袖的颈窝,让它驱赶走恐高所带来的绝望感,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他只抱着风满袖,风满袖是他的人间。
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短,也好像只有哀悼期那么长,温暖重新冲刷着他的身体,他感受到后腰被拍了拍。
“到了。”风满袖说。
风满袖动作很麻利,已经带着他从二十九层下到了特殊看护科所在的二十七层,这间病房内没开灯,江豢从风满袖身上下来,借着窗外的微光清晰地看到床上坐了个长发的女人,双手抱着膝盖,满眼戒备神色。
“嗨,”江豢挤出个笑容,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请问你还记得我吗,我叫江豢,是――”
“省去你无用的寒暄吧,”风满袖不耐烦地低声插话,“我已经跟舒宁解释过了我们会来。她只是受了点伤,她的智力又没有受损,你没有必要像对待一个幼稚的小孩子一样对待她。”
舒宁。江豢立刻意识到,这是之前被带进组里的那名疯女人的名字。
身上囚禁的痕迹已经消去了不少,脸颊也比刚被带回来的时候鼓了点,舒宁的状况比起刚被带回来那时候已经明显有所好转。
眼里也再不见半点癫狂模样,神色警惕而机敏,防备心很重。
不过就像风满袖所说的那样,舒宁对他们的深夜到访并不意外,至少没有向外大喊大叫。
江豢斟酌片刻,爽快地点了下头,向舒宁伸出手:“不好意思,职业病。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SEHS二组的组长江豢,是个向导。”
舒宁犹豫地跟他握了下手,不确定地开口:“舒宁。你后面的先生向我承诺过,你不会随随便便把精神力扎进我的脑子里。”
长达二十年的囚禁生涯终究还是给舒宁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对向导的恐惧感几乎烙在了她的骨子里。
“我发誓我不会这么做。”江豢瞥了眼风满袖,舔了舔唇。
其实江豢也不知道今天风满袖带他来见舒宁的目的是什么,这个任务已经不归他们二组管了,要不是这个任务里找到逢源仓库的不是风满袖,抓住黑暗向导叶杉的不是风满袖,江豢可能早就把这个任务彻底抛到了脑后,但既然风满袖还在继续跟,他当然不能放着他的哨兵不管。
“你身后的哨兵先生告诉我这里是琅市,我今年三十九岁,但在我的记忆里,我应该正在珞市上大学,我今年十九岁。”舒宁突然开口,“这种感觉挺奇怪的,就好像被人凭空偷走了二十年,这几天我一直在回忆过去的事情,好像记得一部分,又记不太清了。”
舒宁把头发挽到耳后,用门外听不到的音量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
和黑暗向导叶杉叙述的内容基本没有偏差,十九岁的舒宁在回家的高铁上被人下药拐卖,成为了行走的子宫。舒宁没少在网上查找被拐卖后的逃离方法,只不过她所面临的并不是被卖到大山深处的命运,而是被黑暗哨兵操控了脑子。
“我记得我生过几个孩子,”舒宁双眼无神,下意识地捂住腹部,嘴角抽动了下,“当时的生产环境很差,惨叫声此起彼伏,太痛了,痛觉短暂战胜了脑子里被下的暗示,我记得躺在我右边的小妹妹没撑过去,我问了她的名字,但我没记住。”
黑暗向导叶杉的视角与被害者舒宁的视角完全不同,在叶杉的视角中,这些女人是工作,是货品,可有可无,而对于舒宁而言,这是被凭空剥夺的二十年青春。
在被囚禁期间具体生了几次孩子连舒宁自己也有些记不清了,不过次数肯定大于等于六,她也曾有过数次试图寻死的念头,不过他还是活了下来。
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黑暗向导叶杉给她们洗脑足足二十年,期间自然有忘记施加暗示的疏忽时刻,舒宁趁着短暂恢复清醒的机会想尽办法,对自由的渴望终于战胜了一切,她得以从魔窟逃脱。
“说来我那时候太害怕了,以至于忘了对你们说谢谢,”舒宁对江豢露出个苍白的微笑,“如果没有你们及时的救助,我可能已经被抓回去了也说不定。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们。”
这是一个结束对话的信号,江豢也勉强扯出个笑容,然后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风满袖把他摇醒的时候只告诉他今天晚上有两件事要做,找舒宁核实情况是第一件,现在核实完了,他们两个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江豢向窗外探出头,瞥了眼琅市的夜景。
从二十九层下到二十七层也就算了,他一点都不想被风满袖抱着从二十七层徒手速降。
江豢刚想问风满袖我们怎么出去,就见他的哨兵从口袋里掏出原本属于他的手机,低头按了几下,打开个计时器,倒数几十秒。
江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