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二合一
第44章二合一
邵修二十一岁时,还在教授手下攻读硕士,每天不是在分析暗物质与暗能量就是在探究弗里德曼方程与广义相对论下的宇宙时空。有时候念得烦了,他会躺在没什么人的草坪上,脸上盖着一本书,在查尔斯河北岸的阳光里静静睡过去。
mit卷王扎堆,像他这样无所事事的人很少,大多数人还没出校园就被打上纽约客烙印,抱着资料身影匆匆地穿梭在各式建筑中。
邵修不喜欢这样,不喜欢纷争,不喜欢自寻烦恼。
他不像一个邵家人。
很多人都曾这样评价,包括他的父母,他的兄长。
邵修年纪还小时,仰着脖子
问过他哥,邵家人是什么样?
那会儿邵太太还未过世,他们一家四口刚结束一顿不太愉快的午餐。起因是他父亲突如其来的一句夸赞。他说,阿修很聪明,以后会比阿维更有出息。
餐盘被刀叉划出刺耳一声响,邵修擡头,看见他母亲脸色不佳,像是从中听出了什么,而父亲面上含笑,眼睛却看着他刚成年的哥哥邵维,久久没有移开。
邵修才四岁,其实看不太明白,也不知道父亲的笑带有一股玩味,一种审视。他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不舒服,偏过头去看他哥。后者在沉默中吃完最后一块牛排,洁白的餐盘上残留血水,然后他摸了摸邵修的头,告诉所有人:“阿修是很聪明。”
很久以后,邵修已经去了澳洲读书,他换了名字,有了新的身份,却在某一天突然想起了这顿午餐,想起了他曾问过一个令人发笑的问题,也想起了他哥给出的答案。
邵维说,邵家人只为利。
那些幼年时不懂的暗流涌动,似乎在这个回答上有了解释。母亲只在乎继承人的身份,父亲只关注继承人的合格,而他的兄长作为继承人,早已习惯被人审视价值。
十六岁升学去美国时,邵修选择了理论物理。所有人都很惊讶,所有人都认为他这样聪慧的大脑不去学习商科着实可惜。远在香港的邵维打来电话,试图劝他更换学院,邵修听得哈欠连天,很不正经跟他哥闲扯。
家里有一个精英就够了。
邵修没有兴趣凑热闹,更不想去做他爸眼里的继承人后备役。按正常来说,读完硕士后他还能继续读博,等到他哥生了孩子后,继承人一事将会彻底与他无关。
但老天总爱开玩笑。邵修二十一岁被强制带离美国,遗留在公寓的电脑还开着,屏幕里毕业论文才写一半。回到香港那天,风雨飘摇,大嫂举着一把黑伞,站在墓园里,她跟前是一片新掘的土坑,土块翻带着青草皮,被雨水溅成了烂泥。
“孩子没保住时,我很难过,阿维成天说不要留在过去。”她盯着那坑没有移动视线,慢慢地说,“不留在过去,阿修,向前看。我没有孩子,所以这条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了。”
这很愚弄。
命运像一把巨锁猛然锁住了邵修的咽喉,他没法大声抗议,更没有离去的自由。
邵修被关了一周,绞碎了护照,陪伴他的只有一条垂垂老矣的狗。或许是他父亲派去美国的人太过暴力,也或许是这条狗太老了,老到已经没有精力再活下去,它很快生了病,药石无医,躺在地毯上再没有起身的力气。
于是他请求大嫂帮忙,他知道她在珠洲有一架专机。飞去云京那天,邵修心里已隐隐有了结果,他俯低身,注视着狗的眼睛,暗淡的,没有生机的,像蒙了尘的黑窗玻璃。
大约死亡来临前都是这样的眼睛,邵修缓慢地想,幼年时的母亲是这样,一周前的他哥应该也是这样。他虽然没有见到邵维最后一面,但人死了都没差。
果然,云京也无法治好他的狗。香港不是一个自由的地方,邵修没有带它回去,而是选择埋在了云京。夜里七点,这片充满烟火气的老城逐渐点亮灯火,大街小巷放起了jinglebells,邵修停在电线横错的路灯下,看了两秒,想起来今夜是平安夜。
他摸出手机,刚开机,未接来电挤满了通知栏,下一秒,邵修接到了大嫂的电话。
路的尽头昏暗无光,邵修接起电话,一边看,一边往更深处的黑暗走去。大嫂询问他何时回来,说邵家一团乱,又说再耽搁下去他父亲会亲自来京。邵修听了发笑,一脚踏进漆黑无灯的废弃工地,嘴上却说,他很快就回去。
虽然他很想问,没妈没哥还没狗,他爸怎么就这么自信他还要回去。
挂了电话,邵修又一次关机,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应该是一块断掉的钢筋水泥板,他看不太清,除了远处透过来的霓虹广告灯光,这里几乎没有一丝光亮。
邵修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期待什么。他撑着下巴安静地坐在那儿,诡异的思考起云京会不会有绑匪。
如果这个时候有绑匪就好了。撕票吧,撕了票大家一起玩完,多好。
但很可惜,云京没有绑匪,只有一个对着电话暴躁输出的路人。
路人同样走进这个废弃工地,同样挂断了电话,与之不同的是,她踢了一脚石子儿,力道挺大,石子儿直接砸在了邵修脸上。
邵修“哎哟”一声,路人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不是,这地方平时也没人来啊,你怎么……”她着急忙慌过来,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着路,“我不是故意的。”
邵修摆手,反应过来天黑,她看不见,补上两声:“没事,没事。我知道。”
路人顺势坐在他旁边,“真没事啊?没事就好,我刚刚……真不好意思打到你了。”
邵修没吭声,旁边人在手机上打字,像在给谁回消息。过了一会儿,路人关上手机,问:“黑灯瞎火的你坐这儿干嘛?”
邵修默了一下,回她:“黑灯瞎火你不也坐这儿。”
路人:“我来惯了。我经常来这儿散心,头一回见还有别人。”
邵修:“散心……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路人停了一秒,似乎扭过了头看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邵修:“我很有钱。”
路人:“我也很有钱。”
邵修忍不住扭头去看她,自然看不清脸,只有蒙蒙一片黑暗。
他沉默了两秒,认真说:“我可以买下这里。”
路人很快接话:“实不相瞒,再走几百米过去三条街就是我家的。”
空气死寂,然后邵修在沉默中发出一声笑。他在黑暗里伸出手,不见五指,这样的可见度像是为秘密上了一层保护色,他还没再开口,就听旁边人也说了一句,告诉他一个秘密。
“唉,也不算秘密吧,我就是憋得慌,你就当个树洞听我叨叨。我谈了个男朋友……”
邵修打断她:“……你还有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