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滩头归队

“风！风风风！”弟兄们变阵的暗号不断叫响，弓弩手崩崩崩击发箭矢，风声呜呜，箭矢破空，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罗初一等人冲下海岸，生拉硬拽，将戚英拖回到了阵地上！

“火！火！火！”

火兵上前，又放了一轮铳，捱牌手将油桶泼洒，喷火神筒吐出一丈长的火舌，终于是将倭贼暂时逼退！

倭贼此时也是陷入火海之中，惨叫不断！

戚英只觉着浑身上下每一块皮肉都在痛，痛入骨髓的痛！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老卒，也做不到无视痛楚，他们比新兵强大的地方只有一样，那就是他们能忍。

他们清楚，忍不住，就要死，而新丁会恐惧，会慌乱，会乱动，会露头让倭贼打死！

戚英此时稳如老狗，紧咬钢牙，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朝后方的书手喊道：“记！东海营把头周沧，殉！”

他怕自己死了，就没人再知道周沧的名字了！

书手满目悲怆，舔了舔炭头，颤抖着手，歪歪扭扭写下了一行字。

戚英松了一口气，将手中日月旗插在阵地上，却只能坐着，因为背上全是箭，他连靠一下都做不到了。

“咳咳！”

喉头发甜，戚英又吐出一口热血来。

放眼一看，阵地后头躺了二三十的弟兄，偶尔能看到一些人还动一动手脚，但无论死的活的，全都不哼一声！

“云梯关和东海营的人还没有来么？”戚英问了陈朝光，后者眉头紧拧，摇了摇头。

“这边动静这么大，他们肯定能听到，只是刺探军情，调兵遣将，天亮能开拔就不错了……”罗初一吐出半只耳朵来，闷闷地说着，也不掩饰自己的抱怨。

“少帅，我们的火药还有，油也还有十几桶，应该能撑一个多时辰，你先退一下吧……”牛大春说着就要站起来扛起戚英。

这才刚冒头，戚英便将他拉倒下，弹丸噗噗噗打在了尸体堆成的阵地上！

“换牌！”

谢氏兄弟从前方退了回来，他们的长牌上全是羽箭，扎得跟刺猬也似，两人身上也中了箭，反手一刀削掉了箭尾，换了藤牌便由冲了上去。

谢氏兄弟是岭南的武道世家子弟，他们二人便能组成一个鸳鸯阵，两人皆举盾，一人持刀，一人则提枪，包裹得如铁龟一般。

二人虽是孪生兄弟，但脸皮一黑一白，军中袍泽戏称黑白二爷，盖因全族被倭贼所屠，才入的军伍杀贼报仇，最是凶残。

“回来！”

戚英喊了一声，二人老老实实回到了阵地之中。

“云梯关和东海营不来，咱们若是失守，倭贼便要上岸，咱们只能拖……”

“先用油桶和喷火神筒，别再近身死战，把能用的都用完了，再……再拼命……”

弟兄们从未见过少帅退缩，但他们与戚英一样，都明白此战的意义所在。

他们是阻击，是为了给杨宗济的援兵拖延时间，杀敌多少不是胜利的目标，能拖延多长时间才是！

陈朝光吹起鸟哨，兄弟们纷纷退了回来，将油桶往前方投掷，火箭发了过去，又燃起火带，总算是阻隔了倭贼往前的势头。

归阿树从另一头跑了回来，对陈朝光问：“为何休兵？”

陈朝光也无力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到了戚英这边来。

归阿树见得戚英连靠坐都无法做到，也是面色大变，猫腰走过来说：“少帅，我帮你把箭尾削掉，挑出箭头，先撒点金疮散吧……”

归阿树未入伍之前是个通天大盗，其他人尽皆背负国仇家恨，唯独他入伍动机无人知晓。

他也不用平剑和藤牌，入伍前的兵刃是一双匕首，入伍后仍旧是匕首，而且他看不起火兵，也从不参与火器训练。

见得他拿着匕首过来，戚英也是苦笑，抬手阻止说：“我这么个鬼样，真要全把箭头挑出来，整个人不得成了筛子……”

众人闻言，也是满目悲愤，谁也没再调侃。

“都别哭丧着脸，死不了的……”

说话之时，又有人扶着一名伤兵回来，却是戚英早先见得的那位，左手捉刀，右手兜着肠子死战的兄弟。

军医见得这场景，也没有大呼小叫，将肠子胡乱塞了回去，毛巾抹去血迹，用针缝起了肚皮，撒上药粉，用绑带缠住，便将伤兵放在了后方。

“张少安，滚过来！”归阿树一声大吼，那军医便猫着身子，连滚带爬地过来了。

张少安乃是淮南张氏的子弟，本是个秀才，只是屡试不第，又想考个医科，好歹能进个太医院，几年下来又不成，就转学易经，想考个易科，结果朝廷把杂科取消了。

常科他全都考过，都不得其门而入，最后靠着家族关系，丢进戚家军来，想要学兵法，练武艺，以后考武举人。

只是二三十年下来，他没再去考武举人，也没再提过要做官，家族里的人找过几次，没能把他找回去，因为说不过他，也打不过他。

因为读书读坏了眼睛，张少安得了个军中诨号“瞎华佗”，此时他走近了来看，见得少帅戚英一身“毛”，也是不知该如何动手。

“中箭太多，若是全拔出来，失血太甚，保不住，留着吧。”

张少安如此说完，就要扭头回去，却被罗初一踹了个大跟头。

“入你娘咧！那是于打雷，少帅在这儿呢！”

张少安爬起来，讪讪一笑，走到戚英这边来看，同样摇头说：“别费这功夫，一样的，要是死了，别跟于打雷埋一起，俩人得占三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