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献芝授技
连辛五郎都知道要审视战场，戚英自是不例外，当他看到辛五郎丢掉那半边藤牌之时，他便知道了辛五郎的下场。此刻辛五郎回头来接招，无疑已经注定了败局。
若说刺杀功夫，岑献芝不如归阿树，若说正面交锋，岑献芝不如戚英，但岑献芝又将二者融合在了一起，若说战场上的刺杀，无论是归阿树还是戚英，都比不上岑献芝。
他就好像是一群鲤鱼里的黄鳝，在乱战之中取人首级，这帮子老卒都比不过岑献芝。
他看似朴拙，实则对缓急拿捏到了极致，他能在战场上把握转瞬即逝的机会，寻找杀人的空当。
而对付辛五郎这种铁刺猬一般的战将，岑献芝更是经验老道。
他正面交锋的力气，其实都消耗在了劈砍那藤牌之上，这是最蛮横，最能震慑敌人的手段，但与此同时，也是最费力最蛮干的一种方式。
岑献芝却先声夺人，正是为了让辛五郎彻底丢弃这块藤牌，事实上他只是劈砍下了三分之一的藤牌，但绝对不会再有劈砍下第二块的力气。
接下来的举动，完全是为了引诱或者逼迫辛五郎丢掉剩余的藤牌，如果他没有丢弃，或许还有赢面。
丢掉之后，如果他仍旧选择正面交锋，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他选择了逃跑。
而如果他一味逃跑，或许岑献芝也未必立刻能赢，或许他跑远了，追追赶赶，说不得还能拖到传令兵的到来。
可他转身迎战，这又是辛五郎最致命的错误。
看起来辛五郎昏招迭出，事实上都是岑献芝在刻意引导，他总能够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当能力不足的时候，有两种方式可以取胜，一种是提升自己的能力，当自己的能力到了极致，无法再提升，那就只能选择第二种方式，那就是将敌人的能力降低到自己的水准，甚至低于自己的水准。
岑献芝看似蛮干，实则在战斗之中比谁都精明，这种战斗智商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从无数战斗之中积累和总结下来的。
或许他无法写在纸面上，但这种战斗智商已经深入骨髓，成为了他的本能一般。
单轮这一点，因为他更年长一些，经历的战斗也更多一些，所以把握机会的能力，岑献芝要比戚英更强。
身为旁观者，戚英对此心知肚明，观看岑献芝的对战，对于自己战斗能力的提升，也有着极大的帮助和补益。
除了戚英之外，其他人也同样没有放过这样的机会，诸如归阿树和谢氏兄弟，更是如此。
他们会代入到岑献芝的角色当中，思考在同样情况下，自己是否能做出同样的战斗决策。
辛五郎这才刚转身，岑献芝已经开始收获自己耕耘所得的果实了。
两人交战也只是短短的片刻，但岑献芝这厢却接连设下了好几个套路，让辛五郎接二连三犯错，他已经细腻到了极致。
辛五郎举刀来格挡，岑献芝却突然收回长刀，欺身向前，短刀唰唰飞舞，辛五郎也是冷汗直冒，收刀格挡，胴丸的抱肚却是崩开了线，啪嗒掉落在地。
辛五郎抬手要反击，岑献芝又如螳螂捕猎一般，短刀唰唰又是两刀，辛五郎的臂甲也掉落在地。
他每次进攻之后，都会回到原位，而辛五郎的招式刚刚起手，就被岑献芝扼杀在襁褓之中。
只要他动手，岑献芝总能后发制人，先他一步，唰唰两刀，割掉他身上的缝线，以致于他身上的胴丸铠甲一块块落地。
他就像是蛰伏的黄蜂或者蝎子，又如同捕猎蚊虫的青蛙，静若处子，动如脱兔，静时如大山森林，动则又势若奔雷风火。
或许这也是岑献芝在十万大山里讨生活，从那些野兽的身上学来的本领。
当然了，每一样本领，向每一头猛兽学习，或许他都曾经付出过鲜血的代价。
没有人知道岑献芝经历了些什么，只知道他为了给家族报仇，蛰伏这么多年，一个个将当年的仇人杀了个干净，统共十三个官兵，全部死于非命。
辛五郎的胴丸具足已经所剩无几，最后连青面獠牙鬼头盔都飞了出去。
这种羞辱就如同一件件剥掉他的衣服，让他感受到了人生当中最不可忍受的耻辱，这已经连戏耍孩童都称不上，完全是在戏耍一头笨拙的蠢物。
手中的腰刀尚在，辛五郎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安全感。
他的铠甲没有了，他的头盔也没有了，他的斗志更是全无，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倚仗的东西，除了手里那把腰刀，以及胯下的兜裆布。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走到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使得他只能面临选择，要么投降，要么战死。
他也曾是荣耀加身的正经武士，他也曾想过光荣地战死，但他既然走到了倭寇这条路上，就早已有了这样的觉悟，要将尊严主动丢弃。
自己丢掉尊严，也就没人能羞辱自己了。
当岑献芝再度举刀之时，辛五郎突然停手了，他没有丢刀，而是将刀双手奉上，跪在了地上。
“我输了！请饶我不死！”
突如其来的举动，也让黄光宗惊愕又鄙夷，但老卒们只是呲牙，眼中并没有厌恶。
在他们看来，能下跪求饶的有两种人，一种是真的软弱，毫无气节可言，哆哆嗦嗦瑟瑟发抖，巴不得将全家都卖给敌人以求自保。
而另一种，就如辛五郎这般，他们曾经抗争过，除了生命，付出了其他一切，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他们选择投降，为的不是保命，若是为了反击！
当然了，这种反击可能是立竿见影的，也有可能是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总之，当他低头或者下跪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心里种下了反击的火种。
这种人到底值不值得敬佩，还待两说，但这种人绝对是值得警惕的。
岑献芝也停了手，用刀头将地上的那些胴丸铠甲都挑了起来，他甚至一度弯腰去捡战利品。
他将后背露给了辛五郎，此时的辛五郎如果暴起发难，说不定就能够反杀岑献芝！
但辛五郎已经没有这个勇气了。
他一定会反击，一定会报仇，但绝不是现在，绝不是在他失去了所有勇气和力量的时候。
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此时却大大方方将后背留给自己，何尝不是在试探，何尝不是引诱他辛五郎？
只怕自己一旦暴起，就会被岑献芝反杀了。